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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病,得治。”
“我什么病。”
“小怡去世二十年了。还不能接受小怡离开吗。”
“不能。”
“她们完全不一样。小怡从出生就没安分过,心心乖巧得要命,完全不是同一种孩子。”
“我说过很多次了,心心就是我女儿,接小怡那天是我急着去回电话,她才被车碾过去的……在市场看到心心坐在那儿绕毛线时我就知道,那是小怡的眼睛。她在和我说,妈妈,快来找我。在市场里连十五块钱的电子表都买不起的家庭养着小怡,我怎么可能不去认她。”
“他们家愿意接受咱们指手画脚,还不是因为钱。小怡没有这么漂亮,也肯定不会这么懂事,我们给心心的够多了。我的意思是,你放手随她去吧,我们还有小亮。”
“不,心心像我。”
“她哪里像你,明明和他爸妈长得一模一样。虽然我们家庭不差这点钱,但他爸妈变着法催心心结婚等着你那套房过继给她——过于不劳而获了。”
“生儿育女贪婪的是男人,计较钱的也是男人。小亮那套房子在燕山,两千六百万你眼睛都没眨,心心这套四百万的房子你走到哪都念叨。”陈妈重新忙活地打开冰箱:“一套房子能永远留心心在身边,太值得了。我了解她是会为了这套房子结婚的,她虽然厌弃这种世俗,但这毕竟是房子,她舍不得的。”
关醒心向后退了几步,整理了呼吸才走进去:“陈妈,你们来这儿住得惯吗?”
“还不错。我和你陈爸住在陆家嘴那边,还可以看看风景。”
关醒心没吭声。她只知道陈妈说的都没错,但为了骨气而受罪的日子过够了,为了父母少花钱,她也要坚持做四个人的女儿。她住在商城路合租时,父母突然要来探望她,为了给妈妈住得舒服,她订了家附近的莫泰,500多一晚。无意间说漏了房费,妈妈挂着脸连夜骂她乱花钱,一大早收拾让她找个两百块之下的家庭房。1。5公里开外没有地铁的如家酒店179一晚,爸妈拖着箱子过天桥,箱子是之前老邻居抽奖得的,把手抽不出来,铁皮磨出两道痕;轮子掉了一个,爸爸气得每走几步就在磕箱子的滑轮,没有能赌气的对象,只能对着不好用的箱子踢几脚。三十四度捱到了酒店,关醒心也累得浑身汗,把放在浴盆的地垫毛巾铺在地上,得到的是父母厉声的批评:“这可是毛巾,你在上海学了些什么,现在本质怎么可以坏成这样!”
她解释不清楚,这条粗硬的方型毛巾就该放在地上。在爸妈眼里,她就是做错了要道歉的。
爸爸妈妈都是小城市里获得安稳快乐的人,他们什么都没有错,错的是为了看女儿而误入了上海。她像是父母精心制作的菜肴,只是被顾客凑单买来,再被食客轮番挑剔。陈爸陈妈那套房子四百万是陈妈在过年时顺口说出来的,但他们一家人为此小心翼翼,谨小慎微,毕竟这是打多少工都没办法轻易换来的数量,妈妈甚至说,大不了先结婚生孩子,房子等陈妈转赠结束,想离婚也不迟。现在每每想起,关醒心都记得那句:“妈妈不会害你的。你肯定觉得妈妈是疯了,见利忘义,不把你当人。谁没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当五斗米真的贵,去市场也只能买烂水果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尊严不值钱。说到底能一直把尊严挂在嘴边的,还是没有被生活毒打过,妈妈为了给你治病去路边买五毛钱的烂油桃,坏掉的抠掉能吃到一半都不错了,这种滋味,我不想让你体会。
顾逸被梁代文背回家再醒来已经退烧。她穿着宽大的T恤爬起来:“梁代文,你又脱我衣服?”
梁代文一脸不可置信:“还能栽赃我两次?烧到说胡话还知道自己换衣服的人,怎么能醒来就血口喷人呢?”
“乘人之危,你有前科。”
“……下次我录下来,你醒来自己看你一气呵成的更衣动作,完全不像发烧。”
“还知道一气呵成,你果然是偷看了。”
哗地一声,梁代文把在门口的运动包踢翻了。顾逸靠在门框看梁代文手忙脚乱地整理掉出来的壁球,悠闲地抱着手臂:“男人啊,说到底都是色狼。我知道你不会说谎,来,讲讲,都看见什么了?”
“你知道自己会光膀子撒欢吗,还会在胸口拍一拍,唱老天爱笨小孩。”
“……”
“发烧了喝多了都会脱衣服,坐在床上像个莽汉一样搓胸口,比路边大爷还豪迈。”
“……你别说了。”
“还要问我大不大。”
“你闭嘴!”顾逸跳起来捂梁代文的嘴,梁代文被带得摔了屁股墩:“你叫我别说谎,我如实告诉你又要被暴力解决,真的很过分,这我又不是编的……”
顾逸无力反驳。她当然知道不是编的,妈妈喝多了就会这样,还会在床头摸酒瓶。她那会儿最庆幸的就是家里住七楼窗帘厚,方圆三里没有住宅。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要遗传?
力气小的被力气大的控制住,又被手捂住额头摸了好半天:“退烧了。今天没有办法陪你,我得去公司加班。我不是在安卓团队吗,最近我们做了个叫‘SoundAmplifier’的软件,美国已经上线了,我得去尽快盯汉化版。”
“声音软件吗?”
“嗯。声音扩大器,用耳机录音机收取周围的声音放大,就相当于在手机上做个人工耳蜗。助听器是有很严格的医疗标准的,也很贵,但大多数人还在用很便宜的手机,所以安卓手机上发布这个,会对一些人有用。还得有个接地气的中文名字,最近在集思广益。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躺在地上讲这个,起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