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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完了。”
“他在美国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完了就来折磨我吗?”
“不喜欢?”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和我之前认识的梁代文很不一样,从前什么都冷冰冰的,现在偶尔……就是一个给我爱很少的人,突然想用致死量毒死我。”
这话让沈医生大笑不止:“珍惜吧,这个阶段过去,你让他这样,他也不肯。你知道他在美国的时候接受过催眠,我开过安眠药,说自己隐隐好像梦到了什么东西——他是没有想象力的,青春期之后从来没做过梦。”
“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很模糊,他没有印象。”沈医生在书房抽烟:“遇到他很苦吧。”
这习惯让顾逸皱了皱眉头,沈医生说,拜托,他扰得我半个月没好觉睡,我抽根烟报复一下还不行?
比起克己慎行的梁代文,沈医生这的确是“人”——自由,随性,充满自我。她换了个话题:“述情障碍很多吗?”
“亚洲多。我们表达情绪的词汇本来就和描述身体的痛感的词汇很难区分;加上社会对男性的情绪有压制,惯性忽视男人的感受,所以男性反而述情障碍更多。但其实会反思和接受治疗的反倒是受教育更多和道德感更高的人,其他人意识不到这是述情障碍,只当做是男人的品格,会用不恰当的方式去发泄。我认识的也有五十岁之后突然开始追求自我的男人,在父亲的框架里隐忍了半辈子之后爆发,梁代文算是幸福的,能在年轻时恢复到现在的程度。”
顾逸突然想到许冠睿的爸爸,目前还没有下落,可能也是述情障碍的一种。顾逸说,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挑中我。
“你有点不自信。”
“没有,从前我从来不会在乎地位,做采访遇到大导演和外国设计师,我都平视他们。但他在机场拒绝我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自我怀疑。那种没有理由的离开也会让人灰心,究竟是我做错了,还是不值得别人信任,或者说我也不配拥有爱——述情障碍很伤害身边的人。”
“他接近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下定决心是有次打完壁球遇到了你,你看起来很累,还是努力想逗他笑,因为之前没有逗笑成功,还被足球吓到跳起来……他觉得,这么开朗,你也许是可以拯救他的人。做脱口秀演员悲喜交加惯了,苦难都能转换成玩笑倾诉出去,这种特质才能和他长久地待在一起吧。你们又都很思辨……他很挑剔的,又不是路边随便一个脱口秀演员捡回来就可以谈恋爱。”
顾逸有些羞赧,伸手装作拉抽屉,没上锁的抽屉真的被拉开,里面装着不少脱口秀书,密密麻麻地贴满标签页,书系是2018年冬天出版——都是遇到自己之后买的。
她愣住了。
沈医生只慢悠悠地说:“做心理咨询久了,十对里有五对是爱情问题。偶尔我会想,人也许是为了相遇而来到这世界的。有些人的情感可能生来就不那么充足,对生活的态度很消极,也没什么世俗的渴望,所以为了拯救他们,就会在人生中安排一种病,再遇上一个可以令其波动的人。当下的一刻也许你们死去活来,但生命整体的长度里,爱情的纠葛都像是疗愈对方而制造出的相遇。成功和失败,会有终成眷属和爱而不得的两种结果,但这份经历是不可替代的,一定会让消极的那一方人生有些变化,也会让积极的那一方吃些苦头得到延展,怎么说呢,生命的求生欲和延展欲吧。”
顾逸看着沈医生,心咚咚地跳,有些被这个理论打动。沈医生站起身:“我们不要在书房聊这些了,梁代文估计以为我在说他坏话。”
她像是想起什么:“我有个疑问。关醒心……是因为什么在你这儿看医生的?是因为四个父母吗?”
“差不多。具体的就涉及隐私了,但她最想解决的问题大概是没办法专注地喜欢一个人吧,总是对谁都想拥有一份‘特殊关系’,很容易喜欢别人,无论恋爱还是朋友。”
这话像是点醒了顾逸。门外关醒心在端披萨,笑着叫余都乐来接。顾逸说,你也喜欢她吧?
沈医生笑着转过身:“但我不会对我的病人有企图。更残酷一点说,我不会和病人在一起。”
刚想拉开门,顾逸把门用力一推,关上了。声音有点大,沈医生也有些惊讶。顾逸看着他的脸:“沈医生,我提醒你,她现在有男朋友,也很幸福,病人出了你的诊室不该再被当作病人,学会尊重是心理医生的基本素养。”
“说什么呢。你误会了。”
说完拉开门,眼睛还不忘一直盯着顾逸,像是要吓退她。
几个人正在客厅聊天。关醒心坐在余都乐身边,围裙没摘,还在热情地分披萨;陆铭的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不无惋惜,只尽力捧场,聊起在中俄边境的东北商贩;梁代文靠在凳子上,桌上大半的食物都不在他的饮食规律里,他在尽力适应。
关醒心笑着招呼沈医生:“聊什么这么久,小兔子遇上问题了吗?”
“她关心梁代文。”沈医生指了指梁代文:“最近失眠症状怎么样?”
梁代文瞟了顾逸一眼,耳朵通红:“好点了。”
“怎么治好的,不会是因为回到顾逸身边了吧。”
“没有,数星星。”
“上海哪里来的星星,骗子。”关醒心拍了拍梁代文的肩膀。
顾逸越想越不对,饭都没心思吃了,趁着一帮人聊天借口去洗手间,转身钻进了梁代文的卧室,钻到床下去,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