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疲惫至极地踱到龙椅前,像锯倒大树似的,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国师现行退下,目光也不看司照“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司照的反应竟比圣人想的要平静。
他垂着眼帘,道“父王所言,可为真”
“朕知道,对堕神风轻,你毫不陌生。有件事你兴许不知。高祖皇帝定都长安时,藩王不服,蓄意勾结妖异制造天灾人祸,所过之处如虎狼肆虐,风尘之变赤地千里,若放任不管,城池失守,这唾手可得的帝王之位也难保”圣人道“万烛殿乃是人间最后一个神明所建,神陨之时曾留下法阵,高祖皇帝机缘巧合之下误入其中,只要点燃殿中神烛可祈一心愿,只缺一个代价”
司照道“帝王之愿,代价岂是等闲”
圣人眼中闪过一抹悲戚之色“你应该最是了解点燃神灯的代价。只是为了一时帝位付出生命甚至往生的一切,高祖岂能甘愿但他很快就发现,万烛殿底下有一法阵,曾锁过一个妖灵,应是人神的挚爱,法阵上刻了另一种可能倘若一个人拥有至真至纯相爱的人,可代为祈愿
”
司照睫毛一颤。静默须臾,他问这就是国师府不惜一切代价7,也要建鉴心台的理由”
唯有先鉴别出真心,方能择为代价,甘为国之祭品。
圣人轻叹“世间空有鉴心台,所谓真心却都不堪凭,能映出真心者更是少之又少”
司照清隽的面容被殿宇内的火光覆上一层晃动的红,殊无半点暖意,反而冒着荒诞的寒气“所以,祈愿者是真心爱高祖的高祖皇后,最终愿望成真的是高祖,而一旦高祖变心,付出代价者,便是高祖皇后”
圣人听出这话里话外的冷讽之意,道“高祖皇帝一生只娶刘皇后一人,一生未负”
司照突然道“祖父可曾负过皇祖母”
圣人原本苍白的脸被激得一红,胸膛起伏,下意识心虚地避开了孙儿的目光“朕,朕未让先皇后踏入过万烛殿”
紫宸殿内一时静默。
司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我的母妃呢”
“朕从未逼迫过任何人。本是你父王主动请求,说他的妃子愿为一试你母妃入万烛殿亦非为了自己,乃为苍生之所计,正因有她,才能求来你的降临,才得以让大渊重新恢复安宁阿照,朕感念你母妃对大渊的功德,一出生朕就立即封掉了万烛殿,更不许太子再立侧妃,没有人比朕更希望你们一家能够顺遂安康一世朕也没有想到,你父王会为了太子之位自求神灯,去做什么掌灯之人”
圣人深沉的眼神中满是慈爱与愧疚。
可司照知道,看似努力撮合他和微微的皇爷爷,一夜的功夫便默许父王送微微去鉴心台,哪怕听说微微命悬一线也无动于衷
只有在他听话时,他才会是他的皇爷爷。
倘若他肆意反抗,圣人,就只是圣人,而他也可以不再是皇太孙。
司照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但心已没了涌动的涟漪,开口也是麻木“孙儿自然明白皇爷爷的苦心。”
“当真”司照的平静远远超出了圣人的意料,“朕还以为你会怪皇爷爷”
“覆巢之下无完卵。如陛下所说,母妃也是为了天下安宁。”司照说到此,敛眸垂首,好像不愿再往下多说,“眼下当务之急,是父王。”
圣人倦怠着闭了闭眼,冷哼一声,“他他为了不该觊觎他的位置私自点燃神灯,闹出那么多祸端,连亲生儿子都想着要害死,无论有什么代价都是咎由自取阿照你,你就是太过心善,他早已不把你当作是亲人,你也不必再费心救他,且让大理寺和国师府处置”
“若父王真是掌灯人,堕神的信徒都能为他所用,那就不是一人付出代价这么简单的事,也许会祸及大渊社稷。”司照抬袖为礼,“事涉皇家秘闻,还请皇爷爷将父王交给孙儿来询问,只要他不是掌灯人,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圣人听到“祸及社稷”时,本已下垂的眉眼一抬。
老人家端详着皇太孙,
半晌,挥了挥手去吧。
大渊推事院6,地牢。
太子被国师以特制的枷锁捆住,越挣扎越是力竭,等到司照到时,他整个人已瘫在地上,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
掌灯人尚无定论,国师府以及推事院也不敢对太子用刑,皇太孙说要单独与父王一叙,众人自然自觉退让。
虽沦为阶下囚,但太子看到司照时,还是不自觉挺直了身,道“怎么,父皇可将一切都告诉你了我没有骗你吧”
说着嘲弄的话语,竟还歪着脑袋,像是期待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到灰败和绝望。
和司照的视线相撞时,太子却连恨意都没看到,他不由得怔住。
司照撩开衣袍,盘坐于太子跟前,缓声道“父王与母妃相识于微时,儿臣时常听母妃说起过与父王的事,儿臣知道,你们能一步一步从封地回到长安,结为夫妇父王对母妃有过真心。为何,父王要推母妃入万烛殿”
司照的话音温平,太子听得,原本紧皱的面容稍缓,像是被拉回年少时“我曾相信自己可以一辈子爱她,就算她进了万烛殿,我也绝不会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