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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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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晨在爵室中坐立难安,她往时随言信出战多次,早已熟知战法,懂得如何排布阵型:中翼、小翼船作选锋,突冒用来冲散敌船,她则在此处瞭望发令。但她心里仍然犹豫,这些时日,她虽随着水师操练,对他们发过号令,可自己一个人人厌嫌的“殃星”,真能服众么?

正犹犹疑疑间,有人进爵室里禀报:“司姑娘,时辰将至了。”

这人是雷泽营里有些声望的老兵,浑身浓厚长毛,哪怕赤脚也似穿草屩一般,故而人称“任草鞋”。

司晨点头,“知道了。殿下呢?”

“殿下……”任草鞋似有些难以启齿,“不久前已动身往青玉膏宫去了。”

“他不和咱们打伙着走?”司晨一颗心似坠到冰窖子里,她还想着若方惊愚在,他能对雷泽营施命发号,再鼓振一番士气。

“殿下本就未答应过和咱们一齐动身,他那日说自己会独身去往青玉膏宫,咱们若是有意,可尽随他去。”

“咱们当然要去了!”司晨拍案而起,怒道,可旋即又变得蔫头耷脑起来。她相信非但是自己,雷泽营水兵们大多对玉鸡卫心怀憭恨,决不会放过这复仇之机,今日之战已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可方惊愚若不在,谁来统摄军心?

她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任草鞋。他久经疆场,与雷泽营里的各位兵丁肝胆相照,比起自己,大伙儿更听信他。任草鞋虽读懂她目光,却将头一摆,恭敬一揖:“还请司姑娘指示。”

司晨只得直白道:“你来指挥大伙儿罢。你在这里的年月长,比我更得人心。”

任草鞋道:“司姑娘若能指挥咱们拿下青玉膏宫,便能比小的更得人心了。”司晨失笑,“我不行的,我一个丧门星,若要我来将兵,怕是会让大伙儿觉得晦气。”

“小的却觉得,这指挥的人选是司姑娘更合适。”

“为何?因为我是玉鸡卫之女么?”

“不,”任草鞋道,“因为您是玉玦卫大人的弟子。”

司晨哑然无声,身子却在轻颤。

她伸出手,慢慢摩挲上耳上的鸡骨白玉玦,仿佛回到许久以前的那个雨夜。自与那高大女人相遇的那一夜起,她便仿佛在长夜里寻得了一隙光明。玉玦卫也是血肉长就之人,并非铜筋铁骨。仙山卫并非遥不可攀,玉玦卫也曾向她伸手,要她把住自己的命运。司晨忽觉时至今日,自己终于向那女人的背影迈近了一步。她想起玉玦卫对自己说的话:

“我希望你会是往后点燃瀛洲之火的人。”

忽然间,勇气如潮浪,涌满心房。玉玦卫曾向她伸手,让身处绝境的她得以站起。现今虽无人向她伸手,司晨却也兀然起立,大步流星地走出爵室。

她扶阑干而立,望着船栈上整饬森严的行伍,阖上双目。

那一刻,她忽似有神明附体,那高大女人仿佛自细雨一头走来,走至她身畔,将掌搭在她肩上。司晨猛然张眼,犹如玉玦卫一般豪气生发,振臂高呼:

“弟兄们,向青玉膏宫进发!今日不惜一切代价,誓要取得玉鸡卫项上人头!”

“杀!”“杀!”

一时间,船栈上喝声雷动。楼船士们高举长矛,寒光森森,仿佛矛尖上都烁动着一轮明日,炙干这不歇的雨幕。

船橹飞动,破水而进。司晨依然张着双臂,只是觉得肩头一轻,那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似是消散了,然而她晓得玉玦卫并未远去,女人在数年前种下的火种现今已在她心中点燃,熊熊燎原。

————

青玉膏宫外已化为战场。

溟海洪澜汹涌,两方的中翼船相接,掀起腥风血雨。水兵们在战格后端弩投矛,接连不断地向砲机运送垒石,两船间水幕冲天。若有划独木舟欲自后偷袭,顺肋爬上船的,便有兵丁兜头浇一盆烧红的铁汁。箭如飞蝗密雨,顷刻间扎满包船的厚毡,一时间,溟海水被血染得鲜红。

殿外烽火连天,浮桥上也不遑多让,一场有如山崩海啸的厮杀正在此展开。

两个影子分分合合,剑光眩矅,气吞长鲸,势动风云。无人敢掺一脚他们的争斗,因若是近前,便会被劲飔扯破手脚。楚狂狞暴冷笑,含光剑斩风破空,如龙似虎。玉鸡卫金爪飞出,气焰腾天。老人不禁心惊,他曾与这小子交手数合,皆觉其不过一只可轻易捏毙的小虫儿,而今却能障繄于自己面前。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老者嗬嗬直笑,脸上却淌冷汗,青筋绽起,狰狞可怖。“不过寥寥数月,你便能及老夫之踵了么?”

“数月?”楚狂冷笑,声嘶力竭地大吼,“我等这一日,已等了九年!我脑海里早已与你接锋过成千上亿回,我此生此世,只为了杀你而活!”

这样铭心刻骨的恨意,玉鸡卫又怎会得晓?九年来他几乎日日拲桎加身,遭人以铁鞭、烙铁凌虐,被视作畜生般踢打呼喝。他晓得自己生来便是注定的牺牲品,却不晓得自己的前路竟如此晦暗,无一丝生机。

近百个日夜,他被人强按于席榻时紧咬齿关,在心中将这老儿千刀万剐。琅玕卫虽有在他身畔安插眼线,但在白帝遗孤能独挑大梁前绝不会对自己施以援手。他是假充的白帝之子,是弃子,是注定要受尽折辱的标靶。

仇恨如烈火,顷刻间烧遍千里。他恨将自己身心彻底践踏的玉鸡卫,恨将自己推入泥淖的琅玕卫,恨在自己受尽挫辱时、尚能安然无恙的弟弟,恨这世间万事!因此自九年前堕进泥沼的那一刻起,“阎摩罗王”便已破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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