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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朕,显然不是朕给你换的,那么多内侍在也轮不到朕给你换。”苏彧从旁边拉过一把月牙凳,在柳无时的旁边坐下来。
柳无时别开头去,这会儿倒是连耳廓都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过了半天,他才将头转过来,就见到苏彧这个皇帝自己跑过去把案几上的东西往胳膊下一夹,她一手夹着东西,一手提着灯,再折回来重新坐下来。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出口嘲讽:“陛下身边都没有个伺候的人吗?”
还有这灯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商人的宅子,都是灯火通明的,她一个皇帝就这么一盏灯,还得自己来回提!
“朕不喜欢旁人贴身伺候,你怕黑?”苏彧问他。
柳无时一哽,当即反驳,“怎么可能?草民也曾闯过漠北的沙漠,穿过岭南的丛林,怎么可能怕黑?”
大约也察觉到自己的口吻里怨气满满,柳无时稍稍停顿,才压着声音说:“陛下恕罪,是草民失言了。”
“嗯。”苏彧也不在意他的无礼,继续借着灯光看着东西。
两人之间重回寂静,沉默在黑夜之中弥漫。
柳无时头痛欲裂,胸口发闷,此刻却是了无睡意,他悄悄看向苏彧,眼前却是不断闪过与苏彧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有西市集市上笑得纯真的她,有蒲州夕阳下对着他笑的她,最后定格在朔州的那场风雪。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能将他从那样的大雪中救起之人怎么可能是娇弱的女郎?就连郭来东都能瞧出苏彧的与众不同来,偏他被自我蒙蔽了双眼,才会落得如今这般窘迫的境地。
柳无时强迫自己回神,就对上了苏彧那双桃花眼,才发现自己的偷看被苏彧逮了个正着,只是这一双桃花眼若是含笑看着他时,当真会叫他生出被深情凝视的错觉……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苏彧是男子更是帝王,他不可以再受骗上当了!
“你安心在这里过夜,明日朕派人送你出宫。”苏彧站起身,打算离开。
柳无时没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摆,在她再次低头看向他时,他狠狠咬了一下唇,终究还是问出了口:“陛下什么时候知道草民就是柳九娘的?”
苏彧诚实地告诉他:“从一开始。”
柳无时先是一怔,随即苦涩地笑开,原来一开始就是算计,白天的时候他想硬气地一走了之,但是现在,也许是夜色太深,也许是他还病着无法自控。
他反倒想问个明白:“陛下当时就是冲着草民的那批铁器而来的吗?”
“朕本来不知道的,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他这么问她,苏彧索性也不走了,重新坐下来,“那时朕遇刺,只是下车避开刺客,是你硬拉着朕跑,才叫朕注意到柳家,继而注意到你私运铁器。”
柳无时竟在心底稍稍觉得有些安慰,幸好他们的相遇不是皇帝故意做局设套,而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邂逅。
他再看向苏彧,事实上,苏彧从未对他说过她是女郎,一切皆是他的猜测,甚至原本他计划好的救赎也不过是他可笑的一厢情愿,他心中的那点慰藉散开,又只余刺痛的难堪。
柳无时自嘲地笑着:“这些日子倒是叫陛下看了不少草民的笑话,尤其在朔州山洞里的时候,草民是真的神志不清,口中尽是胡话,陛下贵为天子,还请不要在意,日后草民也绝不会出现在陛下面前……”
且让这一切都随风而逝,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苏彧却不干,当即问:“柳郎君这是打算不认账了?”
她站起身,在他面前扬了扬手中那一迭东西,柳无时这才认出,这是他放在锦盒里的东西,是他在各地地契、商铺以及货物清单,这些东西皆是他名下之物,是不必柳家其他人同意便能动用的,虽不是一整个柳家,但也十分可观——
柳无时原本确实是打算献给皇帝的,但那是他拿来向皇帝赎苏彧自由身的,而现在苏彧就是皇帝,哪还需要这些东西?
苏彧说:“你说过,要将所有能动用的家产都献给圣人,而现在圣人就在你的面前,你是打算就此耍赖将东西收回去?”
柳无时愣了愣,仰起头望向苏彧,一双狐貍眼满是氤氲,隐含着委屈的控诉,他不必开口,苏彧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苏彧低头看了一眼,不得不说,柳无时的脸雌雄莫辨,如今再添几分病态,倒是美得叫人惊艳——让人更想欺负了。
她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开口:“且不说你当时对朕的承诺,柳无时,私运铁器、擅造武器那可都是要下狱的大罪,你不如来告诉朕,你这些家产之中,有多少是靠不法行为赚取的?”
柳无时被她问住了,若是细究起来,还真有不少,但这可不是柳家一家,应该说现如今大启大部分的商人都是如此发家致富的,虽然盐铁是朝廷专营,然而在苏彧的父亲那一辈基本就已经是一个半放开的状态,尤其是很多地方官府懒得开采运营,全权交由商人们来帮忙运铁运盐,一半交朝廷,一半留着私下买卖。
柳无时低下头又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是他又一次天真了,当朝皇帝隐瞒身份陪着他这个商人演戏,自然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何况他还说过给出全部家当这样的话,就算皇帝原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听了他的话之后难免也会动心思。
他知晓卢家人的下场,那样的百年世家不过一年就倒在了皇帝的手中,他没有打算硬碰硬,何况这些东西他本就打算舍出去的,能赚回来的东西本也不是他在意的东西,他在意的是……罢了,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