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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传来时野的笑声,他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小时候有想过,现在回头再看,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当初选择放弃我,过去的就过去了,我觉得人这一辈子,被生出来后这条命就是你自己的,天生天养也好,父母尽心尽职照料也好,这啊那的,但最后过得好不好,其实还是应该我们自己说了算。”
“林诚素,”时野轻轻唤他。
林诚素抬起头,透过泪光看着他真诚的双眼,听见他对自己说,“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真的。”
林诚素目光悲恸。
可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自己吗?
——诚诚,你一定要足够努力,才能让你的父亲看到你。
母亲临死前的叮嘱,几乎成为了困住他一生的枷锁,她等了林霄翔一辈子,最后在痛苦和失望中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所以作为她的孩子,背负着那样的夙愿,他只能拼尽全力向上爬,他必须要得到林霄翔的认可,他要被林霄翔看见。
哪怕锁住他的,是他母亲被欺骗被抛弃的一生。
林诚素恨吗,他当然恨,他恨林霄翔的卑鄙与冷酷,毁了母亲本可以光彩耀眼的一生,懂事后成长的每一步都宛若踏在刀尖,可身上的镣铐那样沉重,他曾经的痛与恨,他又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注定让他永远甩脱不掉那句梦魇中宿命般的呓语。
“刚才那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浩泽。”
两张面孔如此相像,又如此争锋相对,时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母亲,”林诚素低下头,悲伤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栗,“因为林霄翔,因为他——”
他几乎语不成句,时野将人抱紧,“没关系,如果觉得难过的话就别——”
压抑了太多年,林诚素用力摇了摇头,颤抖着说出了真相,“其实我根本就不该出生,当年因为孙思灵无法生育,林霄翔才找到我的母亲,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已经结过婚,是林霄翔欺骗她生下了我。”
林诚素的母亲余梦欣,大学校园内万众瞩目的才女,漂亮,聪慧,满腹经纶,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一场舞会,从指尖跌落的水晶杯盏印出少女娇艳害羞的面庞,曾经热烈而又骄傲绽放着的玫瑰,终究没能抵抗住男人精心设计好的花言巧语,余梦欣在义无反顾的激情中葬送的,是自己本可以拥有的荣耀以及前途。
斑驳陈旧的画卷无声在面前展露,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时野在惊愕中看到了一个女人在谎言中被摧毁的一生。
“那刚才那个人,你说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不是很讽刺?”林诚素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幕苦笑,“就在我母亲怀孕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孙思灵也怀孕了。”
明媒正娶的原配意外怀孕后,一直以来故作深情的男人一夜之间撕去虚伪的假面,曾经唯一的子嗣成为了上不了台面的野种,他和母亲被塞进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从此生命中只剩下无尽的等待。
林霄翔这一生究竟爱过谁?其实他谁也不爱,他只爱他的豪门和他的声誉。
可悲哀的是,即便如此,余梦欣依旧深爱着他,爱到近乎没有了尊严,爱到得知真相后郁郁寡欢,不到五年就撒手人寰,丢下唯一的儿子,就连死都念念不忘让他完成自己的夙愿。
时野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一刻清楚地看到了林诚素眼里的痛和恨。
“我的母亲等了他整整五年,到她死前他都没有去看过她一眼!”林诚素的身体剧烈颤抖,如同被束缚在挣不破的枷锁,他在寒风中无助地抱紧自己,声音里透出哭腔,“母亲在死前叮嘱我,她让我一定要努力,被林霄翔看见,所以那些年我从来不敢松懈一步,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让他看见我。”
多天真啊,林诚素抬头看着夜幕,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
无论他怎么做,如何努力,如何殚精竭虑将一切都做到最好,他永远是被放弃和无视的那一个,卑微的乞求和等待换不来渴望的父爱,林霄翔不愿意认他,他的存在,就是将他这光华荣耀的一生钉在耻辱柱上的刀锋。
因为这份天真,林诚素付出的代价何其惨痛。
他失去了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自由,甚至失去了尊严,而等他终于看清一切,三年里被仇恨裹挟的每一步都痛不欲生,脚下荆棘遍布,他又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更加沉重的镣铐,去竭尽全力复仇吧,必须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他追寻着仿佛轮回般的宿命,他仍然没有在母亲的执念中放过他自己。
在林诚素的陈述中,种种细节终于被串成一条清晰的脉络,时野看到了当年那个蜷缩在黑暗中无声哭泣的孩子,幼小的身躯背负着沉痛的过往,这么多年始终隐忍着拼劲全力,只为了能够让自己站到父亲面前,能够光明正大被他介绍给所有人。
当时林诚素只有几岁?五岁!
“林诚素。”时野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按揉他颤抖的后背,隔着外套,瘦弱的身躯上凸起的脊梁,那是他在悲伤中用来肩负一切的支撑。
“林诚素,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母亲,在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林诚素闭上眼睛,刹那间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他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她很优秀,是那一辈极少能够申请到公费出国深造的高知,回国后,她进了大学教书,我现在同行的很多前辈都曾经是她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