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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嘴!把话给老子吞回狗肚子里去!督公的事是咱们能议论的吗?”
“没要议论啊,就形势难以捉摸,想保住小命活到老,总得揣好明白才能装糊涂是吧?”年轻锦衣卫摇头叹气。“但眼下这事儿是弄不明白了,大人啊,接下来该如何收场?人都还跪着呢,督公他老人家到底饶不饶人?”
赵岩先是被问住,但一想到方才督公大人的异样,隐约有种感觉,好像他家督公是识得人家姑娘的,所以什么饶不饶人的,不好说啊……
正了正神色,他直接下令,“又不是在对付哪帮哪派的恶神凶煞,亮什么兵器啊?把刀给老子全收了!”略顿了顿又道:“别干愣着啊!一个个全给老子帮忙去,把板车上的酒搬进去咱们地窖里!快!”
“副使大人,这……”
赵岩想法很简单,就是赶紧帮忙把酒卸下,赶快让姑娘家回去。
这女子很可能是督公大人瞧上的,饶不饶她是督公自个儿的事,他赵岩能做的,就是别让姑娘家一直跪在那儿。
“快搬酒,有啥子事,老子顶着!”
*
白日时候,在锦衣卫宫外处出的乱子不知被哪家百姓目击了,跟着一传十、十传百,竟一下子就传回一段香酒坊众人的耳朵里。
姜守岁驾着驴板车还没抵达一段香,自家酒坊的老掌柜、伙计和酿酒师父们就都跑出来相迎,害她这个甫上任不到一日的酒坊老板都觉过意不去,让大伙儿这般担心。
然后是随她出门送酒的少年伙计挨了爹娘一顿臭骂,沮丧之余,连吃饭都提不起劲儿。
“姜姊,是咱不稳重又不够机灵,咱、咱替咱们一段香招祸了,今儿个是你接手酒坊的头一天,就险些被咱害死,呜呜……”揉着眼,吸吸鼻子,少年奁拉着脑袋瓜可怜兮兮。
此际月上树梢头,是一轮近满的明月,挂在酒坊后院那棵老梅树的梢头上。
姜守岁拉着一脸哭相的少年坐在廊缘边上,浸润在淡淡白的月光中,心绪早已平和。
她眉眼间淡定徐然,与那个跪倒在地、冲着某人猛磕头求饶的女子是如此不同,好似那些全是刻意演出,此时此刻的她才是真实的。
“没事儿的,大志没惹事没招祸,别不开心。”她拍拍少年的肩膀,把一小竹篮塞到对方怀里。“趁热快些尝尝,是我亲手做的呢,大志晚饭吃得那么少,还愁眉不展的,我瞧着都难受。”
名唤大志的十五少年郎嗅到食物香气,表情终于开朗了些,但还是放不下心地问道:“姜姊,那、那锦衣卫……咱真的没招祸吗?”
姜守岁很坚定地摇摇头。“没招祸的。你想想啊,那位副使大人一声令下,所有人最后还帮咱们卸货,把几十罅酒都搬进他们地窖里,然后放咱们走,倘若真有事,锦衣卫又不是吃素的,会那样轻易放人吗?”
“唔……”大志一脸憨态,鼻涕又要流下。
姜守岁又道:“若真要说,其实是我欠思量,他们今儿个不让咱们卸酒,想赶咱们走,当时就应该离开才是,而非坚持着要把事办完,结果才会害得你大受惊吓,额头都磕伤了。”
“咱没有大受惊吓啦!”大志用力摇头,顿了两息后,他抓着一只衣袖擦过鼻下,语气略转腼腆。“只有……只有被吓到一点点,然后咱额头硬邦邦,磕得再重也没事,是姜姊比较严重,额心都磕出血印子,现下还红红肿肿。”
“哪来的血印子?大志说得太夸张了。”姜守岁下意识摸摸自个儿额头的伤处,笑着睨了少年一眼,跟着轻声催促。“快吃点东西吧,你这年纪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能吃就是福,能吃就该吃个心满意足,都忙上一整天怎可能吃不下饭,饿了是会睡不好觉的,快吃!”
终于,一番劝慰后,少年对于白日在锦衣卫宫外处那儿发生的意外释怀许多,心绪顿弛,果然肚皮就咕噜噜地大打响鼓,他很快揭开怀里竹篮的盖子,食物香气立时扑鼻而来。
“哇啊!是蛋煎饼还有肉末夹馍!”大志高喊一声,眼睛都放光了,抓起食物就往嘴里送,吃得两颊鼓鼓,满足眯眼,“唔……姊……唔,谢谢姊……”
姜守岁笑着摇摇头,不再管他,双臂往后一撑,抬头仰望老梅树和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若按以往,今日的她应该要收集梅花花瓣开始酿酒。
酿的是“梅香”,酒缭口子得裹上红泥密密封住,再藏进那一座窖中窖,等酒麴慢慢发酵,等梅香款款露情……若按以往的以往的以往,数个她已然记起的以往,她会酿梅花酒以作纪念,因为在这一世的这一天,她首遇督公大人。
但都说她记起数世的以往了,到得这一世也该彻底清醒。
她与督公大人是绝对的孽缘,根本没有一丝可能,任凭她再如何不顾脸面去追、去求,收场永远只有两字——难堪。
上一世在得知他的死讯后,清泉谷女谷主前辈应是受够了她不争气的模样,终于引领她去看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
不明白就看吧,用自己的双眼,去看。
谷主前辈的嗓音宛若施咒,当时她的神识一下子被带走,进到一个似真似幻的所在,很像她曾经有过的梦境,但这一刻她知道所有经历皆为真,在这虚空之境看到的一切场景、人物和事件,都是真实发生过,只是散落在不同世。
每一世,成为当朝权宦的他都会与她相遇,他会待她很好,好到让她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如此与众不同,于是她付出真心,不管不顾恋上,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