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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没听他说完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儿化音真标准,现在光听你说话都听不出你是上海人。”
“哼,那你呢?上海话一句不会说,一听就是乡毋宁(乡下人)。”徐昭林憋着笑摆好架势等她给他背上来一巴掌,或者踹他一脚,骂他是傻逼地图炮,可这些都没有来临,他等到的是一个冰冰凉的小手掌,钻开他紧握的手指,钻进他温暖的掌心,“少抽烟吧,本来就比我老那么多,你就非得死我前头?”
“反正是不要死你后头,”徐昭林坚决地摇摇头,随即露出一个轻佻的笑,眼睛在白雪肚子上溜一圈儿,“但你看我现在都不点烟了,万一再有一个,我总得活到送她上大学吧?”
白雪牵着他的手,抿嘴笑着低头一步步往前走,沉默不语,
“我有这个机会吗,白雪?”他看着她低垂得快要塞进裤腰带里的小脑袋,轻佻的笑容变得苦涩,
“嗯,我想想也是,你不喜欢,到时候生出来又是一个跟你争宠的,小生命多无辜。”
他说完把手探进她裤子口袋里抽出那盒毓婷,“就是这个东西对身体不好,”
他反复翻看,最终还是把药盒塞回她口袋里,
“但再不好也比做流产手术好,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徐昭林抬起头长叹一口气,他想相信她,他怎么会不愿意相信她呢?可她对白建国的仇恨,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还有她和肖羽,他们在徐昭林梦里出现的时候总是同一个场景,就像两个有说不完共同话题的小孩儿,蹲在一起说悄悄话,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徐昭林惊恐万状地叫白雪,两人同时回头看向他,满是血污的可爱的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再走近一点,他们脚下躺着一具尸体,男女老少都分不清,血肉模糊,白骨森森,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但如果怀孕的话,起码不会判死刑,
她活着,这就够了。
“你知不知道我最近看到过一个说法?”白雪抬头对徐昭林笑,“答案已经先于选择到来。”
她远远看着廖千渝站在旅馆门前的大槐树下,背对他们,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只是在发呆,
“你以为你有好多选择,可以选这个,选那个,但其实答案早就写好了,根本没得选,又何必烦恼?就像你那废物兄弟一样,纠结个什么劲儿啊,懦夫。”
白雪冷冷地看一眼树下失魂落魄的廖千渝,哼一声,再仰头看向徐昭林的时候又笑了,太阳在他身后,他就是太阳,太阳就是他,
“老狗别怕,你收留我这么多年,给我买了那么多包,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你说话就不能文明点吗?我是老狗你是什么东西?”
徐昭林一听老狗立马攒起眉头,他现在别提多介意“老”这个字儿了,仿佛自己已经坐在轮椅上,被白雪囫囵着喂几口饭就往床上一扔,被子往他头上一蒙,她自己穿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边开门边冲着屋里喊:“老狗我去跳广场舞啦!老王头儿还等着我呐!”
白雪咧着嘴咯咯咯笑:“我还能是什么?是老狗养的小狗呗!”笑完一把抱住他,仰着头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睛:“狗这辈子只有一个主人。”
“好啦!”她在他抱住自己之前抢先松手,抢过他手里的可乐往旅馆正门走去,“到晚饭点儿了吧?我又饿了!我要点外卖!你帮我点!”那吼声震得老槐树所剩无几的叶子簌簌簌落下来好几片,
“你是明天不吃饭了是怎么回事?”徐昭林跟在她后面走进旅馆,进门前瞥一眼还站在槐树下的廖千渝,没出息的东西,捧着手机跟捧着自己心脏似的,两个大拇指就僵在那儿,愣是一下都没落到键盘上……
黄昏很快降临,冰冷的夕阳悬挂在枯树枝上,街边的小粉灯再度亮起,勤快的姑娘化着浓妆粉墨登场了,哈哈大笑着互飚脏话,中气十足,一副要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架势,
而为了响应领导的号召,301房间的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还关着灯,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有电视机的屏幕亮着,白雪只穿着黑色吊带背心和内裤蜷在床上看新闻联播,徐昭林坐在圈椅里和她一起看,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惨白的电视屏幕,可谁也没听清康辉那抑扬顿挫的磁性嗓音在叭叭些什么,
不知道最近几年是怎么回事,徐昭林总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白雪说自己怀孕了的时候那蔫头耷脑的表情还近在眼前,一眨眼珍珍已经在幼儿园炫耀自己爸爸是警察了,
白雪买蛋糕给他庆祝三十五岁生日还被他骂了一顿,她扬手就把蛋糕摔他脸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再抬头的时候白雪又云淡风轻坐在他旁边吃蛋糕了,
“你就没想过给我吃一口?”徐昭林斜睨着白雪,两手搭在圈椅扶手上,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自己的膝盖,故意趁她咽下最后一口奶油才发难,
“没想过,”白雪盯着电视屏幕斩钉截铁地摇头,“咱可从来不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
“哼,”徐昭林不高兴地白她一眼,“还挺记仇。”
“那当然咯!”白雪耸耸肩,趴到床脚把塑料盒子扔进垃圾桶里,惬意地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好心好意给你买生日蛋糕还挨你一顿臭骂,再给你过生日我跟你姓。”
“哎呀那天不是案子破不了心情不好嘛,而且我也真的不吃甜食。”徐昭林扔了遥控器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抬起她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按摩她紧实的小腿肌肉,她从来不锻炼身体,让她饭后到楼下走两圈消消食都跟要她命似的,平时走路也跟乌龟爬一样……真可笑啊,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爷为什么给她这种天赋呢……徐昭林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巨大的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