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很深很深的黑暗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越翎。从七年前的千秋宴,到三个月前,坐在洛思琅面前喝下五魈毒。岑雪鸿说:“我虽然在蝴蝶谷的洞窟里找到了天女目闪蝶,但是——”
她忽然顿了顿,只说:“但是,没能拿到鳞粉。”
越翎难以置信地追问:“你找到了天女目闪蝶?那为什么不取鳞粉!你——”
岑雪鸿依旧没什么表情,责怪或问罪,甚至将这些隐去不说。
她隐去没说的部分,越翎却反应过来了。
因为,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木筏随着洞窟中的河水,她追着近在咫尺的天女目闪蝶,听见越翎呼唤她名字,几乎没有犹豫,就回头向洞窟之外划去。
越翎心里闷闷地痛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岑雪鸿那样执着于天女目闪蝶,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是因为她的性命确确实实全系于此。
而自己还百般阻挠。
甚至,她是为了救自己,才没能拿到作为解药的鳞粉。
她牵挂着先师的遗愿,也在笔尖蘸着心尖的血上下求索,想要在世间最后留下一些什么东西。而他一直纠结的,竟然还是爱或不爱这样的琐事。
事已至此,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有用吗?向她说抱歉有用吗?
越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掌纹纵横交错。
他用力握了握,什么也掌握不住。
曾经他只想活,现在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才发现他能掌控的东西如此微茫。
“你的存在,只会令她痛苦。”
古莩塔家主的话反复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似乎对此不屑一顾,可它却成为他最深的梦魇,让他反反复复地从半夜惊醒,那句话如今终于一语成谶。
沉默。
岑雪鸿眼前看不见东西,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番沉默。
“没关系的,”顿了顿,她说,“是我自己选的。我喝下那碗药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没关系的。你不必……”
她试图安慰他,可还是骗不过自己。
她害怕死,害怕得不得了。
只不过比起死亡,她更不愿意嫁给洛思琅,不愿意继续陷在朝鹿城那一团权力倾轧的沼泽里,做一个金枝玉叶的人偶、一只不得于飞的凤凰。
宁可做翱翔的青羽雁,死在纷纷的大雪中。
岑雪鸿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洛思琅,也是说出了七年前在安乐台千秋宴上,因系着全家的安危,而不敢说出口的话。
她说,我不愿意,我不要。
也拒绝了越翎。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行,不能,没有别的办法。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扳开她无意识紧紧捏着茶盏的指尖。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指尖已然因过于用力而发白。直到那人把已经凉了的茶盏拿走,把她的手拢在他的掌心里的时候,岑雪鸿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如此冰冷而僵硬。
几滴茶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不对。
是滚烫的。
岑雪鸿惊觉地抬起头,看向虚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