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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不被影响的,实际上她还是被影响、被伤害了,那个还会在乎父爱的小女孩,依旧存在。
“哪有这回事,柳姨娘不过是以色事人,你爹心里清楚的很,要不他怎会把章家的中馈和营生全交给娘,而不是柳姨娘?这恰恰证明你爹心里有分寸,明白妻妾不同,明白更该看重谁。”方氏说着她从小到大被教育的道理,也是她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
“娘当真认为这叫看重?而不是利用、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她忿忿不平。
方氏震惊,其实这样的念头……曾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她很快地、很用力地死死将念头按捺下去。
“不是的——”她试着反驳。
章瑜婷截住话,“瑜儿不懂,娘这样有本事,即便离开章家,必也能过得畅快恣意,何必为别人赚钱、为别人持家,让别人三妻四妾过得顺心遂意,却令自己如此委屈?”
“那不是别人,是你爹啊,是娘要依靠一辈子的男人。”不管失望与否,从大红花轿扛进章家大门那刻,她再没有回头路。
傻!分明是爹在依靠娘,方能养尊处优,怎是娘在依靠爹?
试问一个七品小县官能有多少俸禄?能穿得起一两一尺的云锦?能在上品楼用一桌动辄几十两的席面,与同僚打交道?
章瑜婷直接抓住她的语病,“所以娘也承认自己委屈了?”
“不承认!娘的相公是个官,娘主持中馈、掌理家计,京中多少妇人羡慕娘能够掌权,她们在丈夫婆婆的欺压下,只能忍气吞声。”她坚持自己的信念。
拜托,她们忍气吞声是因为需要依附丈夫才能生存,娘和她们是一样的吗?何况……
“娘没有忍气吞声?祖母以无子为由,对您酸言酸语、予取予求,而父亲的话句句戳人心窝,难道娘过耳便忘?昔日娘为章家失去嫡亲长子,今日父亲却要您为柳氏腹中胎儿心生感激?”
复述着父亲的话,章瑜婷为母亲心痛得很,曾经她有多爱父亲,现在就有多怨恨。
“终归是我的错,是我不能为章家开枝散叶。”倘若她的儿子还在,她就有底气高傲,就敢反抗丈夫的自以为是,可是她的儿子……
“不是您的错,是章家对不起您,您为章家劳心劳力,父亲非但不体恤反而——”
方氏摇头打断她,“够了,娘能忍。”
“凭什么要忍?为什么要忍?娘,我问您,您辛苦勤勉为章家操持得到什么?祖母的疼惜?并没有;父亲的爱重?也没有。娘,您认真想想,我终究要出嫁,倘若我运气不好、嫁差了,无法成为母亲的依仗。请问年老的您,会被怎生对待?难道您真相信,柳姨娘的儿子会孝顺您,还是相信他会成为我的助力?”
方氏怔住,是啊,她相信,相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信……
她紧握母亲双手,“娘,您不屑与柳姨娘为敌,可柳姨娘若不是视您为敌,为什么父亲在您屋里时,总能寻事把父亲唤走?为什么她总在父亲耳边挑拨,让父亲对您发难?一个拿您当敌人的女子,她的儿子又怎会成为您女儿的娘家助力?”
方氏挣脱女儿的手,试着理智、试着不被情感影响。
“柳氏不喜我,是因为我握住的东西太多,所以忌惮、嫉妒,待瑜儿出嫁,娘便让出一切,从此青灯古佛。当娘再不是威胁,她自然不会视我为敌,自然要善待出嫁的姑奶奶,终究你父亲还是重视名声的。”
“公平吗?您辛苦一辈子,只求换得一处安身佛堂?我真的不懂啊,为什么母亲要拖着病体,竭尽心力让这个家顺利运转,让所有人吃香喝辣,而您却只能吞下委屈,还要假装自己不委屈?”
这不是替他人作嫁,什么叫做替他人作嫁?章瑜婷真的很想摔东西,只是……她明白,发脾气于事无益,只会让状况越糟。
方氏无法回应女儿的质问,只能凝肃面容,握住女儿肩膀,认真道:“瑜儿,你听娘说——不管娘再有本事,都无法改变事实,事实是,娘膝下无子;事实是,章家需要传宗接代;事实是,柳氏若能产下儿子,确是章家功臣。你父亲是一家之主,他有再多的不好,你身上都流着他的血,你姓章,必须站在章家的立场考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爹有他的难处。”
“父亲有他的难处,您没有?凭什么他有权拿他的难处来压迫您,您却只能吞下自己的难过?”章瑜婷忍不住拉高了声音。
“够了,这种不孝的话,一句都别说。”
“不够。”她激动地紧握母亲的手,“娘,和离吧,是章家亏待您,您不需要厚待章家,外面的世界更好更美,您不是一般女子,您绝对可以走出去。”
和离……吗?她不认为自己能顶得住那些风言风语,何况和离了,她的瑜儿怎么办?
“傻孩子,有个和离的母亲,你的亲事不会顺利,再说了,你姓章,章家不会让你跟着娘,你性子单纯,没有美婷的城府、又学不来欢婷的讨巧,到时候,娘不在谁来保护你?你只能孤军奋斗了。”
说到底,娘所有考量全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我情愿孤军奋斗,也不想娘被禁锢在这个牢笼。”她的口气无比笃定。
对,她就是个自私鬼,她从不想帮人、不想替人承担恶运,她帮了、承担了,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玉瓶浆。但是这么自私的她,无法看着母亲为她一辈子陪葬啊!
闻言,方氏红了眼圈,抚摸女儿乌黑滑顺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