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的爹娘,尤其是你的娘亲,到底是遇到了怎样的一个对手而死的,你怕是不清楚。有些事情,用不着我来挑拨,你同素书的纠葛,本就惨烈,是劫是缘,不是我说了算,”她抬起手,往上空指了一指,手背上的梨花带了些微红颜色,依稀有嗜血的气泽,“是上天说了算,我做的,不过是叫你认认真真体会罢了。这是你抛弃了我的代价。”
镜面上水蓝光流成波澜,几个浪头翻过,我看到了阔然海面上被浪头席卷、费力想要跃出巨浪却如何也逃不出来的小银鱼,我看到拼命挣扎撑着荷叶想要护那银鱼一护的荷花、最后却被水浪击打得颓败的荷花——是孟鱼和孟荷。
优昙波罗花树花瓣轰轰烈烈落下来,大象无声,却昭示凶劫。
怒火卷上心头、烧我理智成灰烬,我跃身而起,握紧了钺襄宝剑刺入她胸膛,又狠狠抽了出来。
她假面上的梨花瞬间绽开又瞬间阖上,声音反复、颤抖几次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已经这般,毫不怜惜地……伤我两次了。”
纵身撞入镜面的时候,我眼中全是水雾。
你他祖宗的还怪本君不怜惜,等本君救我孩儿和孟荷出来,叫你看一看本君真正的不怜惜是何种模样。
镜面沾身成水,耳边虽有碎响,身上却并未被割伤。只是越过那水蓝镜面,我果真落入茫茫滚滚的大海之中。
而这大海,我认得出……是无欲海。
小鱼儿和孟荷都太小,他那小鱼身连同孟荷的荷花荷叶在这莽莽无欲海中,渺若一粟。
我双目刺痛,穿行与海面来来回回几百次,却始终找不到。我几乎要怀疑那镜面上的景象都是虚晃,我几乎要跳出这镜面,再回去逼问那妖女把我孩儿藏哪里去了。
可我心中那揪疼掩盖不住,那牵挂和惊痛也掩盖不住,反反复复几十次逆着呼啸的浪头飞到无欲海上空俯瞰,飞卷而起的海浪如刀,割了我的血肉而过,海水闻到血腥滋味,化成丝丝缕缕的线缠上来,咬上我的情魄。
那是我心里在想啊,我应当再找一找,哪怕把这无欲海翻遍,哪怕被这无欲海水咬碎情魄,我也应当寻遍每一寸地方,万一我的孩儿、连同他的小荷哥哥就在这里呢。
我果真是怕小鱼儿死去啊,我永也忘不了当年他卧在我掌心,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他娘亲好不容易才把他生下来,我好不容易把他养地这般天真活泼,我怎么能……再看到他离我和素书而去。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抹下大片大片的海水混着泪泽。
最后,日头沉没于海西,浪头息下去,余晖染红半面无欲海,我终于在无欲海尽头一块礁石上,看到了荷叶遮盖下的小鱼儿。
将他们抱回岸边,迅速抽出仙气渡到他二人身上。
孟荷先化成仙形,衣衫湿透,面色虚白,恍惚开口,唤了我一句“阿叔”,又低头看看小鱼儿,发现他还没醒,茫然了好一会儿,惶惶问我道:“阿叔,小鱼儿它……它怎么样?”
我指尖颤抖,又引了仙气渡入他口中,见他还不肯醒,捏出一枚刀划开指腹,轻轻捏开他的小嘴儿,把血水往里送。
好在小鱼儿也顽强,终于在月亮升起的时候醒了过来。
他化成仙形,小身子扑进我怀里便大口大口地吐,边吐便往我怀里钻,抽了抽鼻涕:“父君,这个池子好大啊!池子里的水,好苦啊!”
不晓得为什么,本君有点想哭。不是因为孟鱼太傻,而是他因为他开口说话了。是的,他现在说什么,本君也想哭。
安然无恙,当真是最好的事情。为父,别无他求了。
怀中的他终于吐了干净,伸出小胳膊抱住我的脖颈,脸颊蹭了蹭我的脸,“父君,那个姑娘好吓人啊,她没有脸……也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那个面具上只有两朵花,小鱼儿很害怕,但是小鱼儿没有当她的面哭。”
“你果真没有哭么?”本君笑问。
他立马抬头,虽然身子有些小伤,但目光瞧着还是很精神,咬着小奶牙信誓旦旦道:“小鱼儿没有哭,真的哦,父君要是不信,”扭过小身子指了指孟荷,“不信你问小荷哥哥。”
孟荷勉强理了理被海水冲得破碎的衣裳,回道:“嗯,你没有哭。就是有点害怕,把我的荷叶都扯碎了。”
哦,原来衣裳不是被海水冲破的,是叫孟鱼扯破的。
眼皮子底下,小鱼儿的手已经按上衣扣,模样很是义气:“那小荷哥哥,小鱼儿把自己的衣服给你穿啊。”本君晓得他只是自己不想穿衣裳而已,便应要顺水推舟送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