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知道是谁,只要需要感觉到对方是个足以碾压自己的存在就行。
他打算像来时那样从半开的窗出去,却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紧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从中间硬生生被撕扯开,这让他联想到血肉翻腾的画面,一道吞咽声从后面传来。
他忍住剧烈的疼痛在房间里四下逃窜,试图搏一线生机,可他的愿望落空,遇上死路转头的一瞬间,他就被黑暗吞噬殆尽了。
伯奇一脸餍足地飞回方相氏身边,最后落在了他的肩上,等待主人的抚摸和称赞。
伯奇是十二神兽之一,专食恶梦,此时让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方相氏摸了摸肩上一团肉乎乎的身躯,这玩意前头后头长满往不同方向飞扬的毛发,乍一看就是个凌乱分不清脸在哪的玩偶,长得很稀奇。
身着玄绯主色便服的方相氏就着湿润的晚风,说道:“干得不错。”
有意识那会儿,方相氏听到的全是人们的诉求和哀嚎,什么疫病缠身,哪村多了丧事,谁又因鬼怪受病,翻来覆去尽是希望能有个人出现去改变这样的局面,无论是哪路神仙,叫什么名字,只要这个存在出现,人们便会心甘情愿将他供上天坛。
这就是他诞生的意义了吧,方相氏想,所以他自混沌中醒来,降临人间。
最开始他作为驱鬼神的身份活跃在葬礼上,而后才是驱傩。大家认为鬼会像人一样,害怕丑恶之人,以至于驱鬼的往往是凶猛丑恶之物。于是方相氏戴上了面具,将那张和凶猛丑恶四个字都不沾边的面容隐到面具之后。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容,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在脱下面具后能喘口气,感受到真实的自己。
不是为百姓驱疫辟邪的神灵,不是葬礼上的驱鬼神,而是方相氏。
就只是方相氏。
往前几百年,他的日子风风光光,地位崇高、供奉不断,他也乐意回馈世人,送祈福,赠平安。可不知从哪个时段开始,一切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大傩是以方相氏为主体,帅众官吏驱傩的仪式。待方相氏前去观摩元代的傩仪时,却发现他们将“方相氏”放到了次要的位置上。
从那时起,方相氏的职责细化,被一点点地分摊到十二神兽身上,“侲僮”这个角色的选择不再是中黄门子弟,而是演奏艺人。大傩从一个神圣的仪式变成可以谈笑的戏码,所有圣灵的,都化成了被观赏的戏子。
他的地位在降低,曾经神明般的司仪成了可有可无的乐官。
方相氏这个名字在慢慢被取代。
有时他会想,神灵神灵,听起来倒是至高无上,可到底还是个任人摆布的玩意。人们需要你,你就在神坛上,他们不需要你,你就不会被任何人记得,最终因神性尽失,无声消失在世界上。
察觉到生命的流逝是件可怕的事情,因为缺少供奉和信仰,他清楚得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在褪去,却无法做什么,就像你的五指并得再密,该从手里流失的水还是会流失。
他不再悠哉地游走四方,尽可能地找些续命的法子,偏方也好,草药也行,可以算的上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