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信。”顾泰能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三川南阳,天下弱兵。”
他眼神如水,眼底却流动着漫漫的沧桑意味。
身着一袭青色仙甲的冈元信点点头。
但他随即道:“自欺欺人的吧。大抵只是对豫西兵的贬低罢了,况且汉中兵也有弱兵的说法。”
豫西有神堂,汉中有天子峰,这是武者的自留地。修真势力对其进行贬低,也是正常的事情。
顾泰能叹息一声:“的确,我们所遭遇的神堂军,训练有度,装备精良,英勇善战,岂能用上弱兵二字?”
但随即道:“但这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冈元信被顾大将军搞糊涂了:“大将军,您的意思究竟是?”
顾泰能悠悠道:“豫西之地,处于中原腹心,平原广袤,文化悠久,过往更有洛邑这样人口逾百万的名城。虽然经过战乱,洛邑城已经被焚毁,豫西之地人口也损失严重,但经过神堂最近两代,尤其是苏梦枕的全力经营,却反而变得更加富庶。”
苏梦枕擅长理财,以商业发展领地,超脱了传统的农业经营思维,通过贸易获利极多,因此取民最轻,在各方诸侯中民政最为出色。
以两郡之力,苏梦枕就敢与整个荆州开战,凭借的也正是神堂一方在经济上的优势。
只听顾泰能感慨道:“人的生活一旦太好,就容易贪生怕死。而歼灭战却是最难打的。”
冈元信道:“不错。中古之时,一代战神白起以六十万大军围困赵括四十万,并全歼之。赵括用兵,不过中等偏上而已,但赵军之临死反扑,亦使得秦军产生接近十万的伤亡。”
顾泰能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苏梦枕的意思,当然希望打一场歼灭战,但神堂军还不具备那个素质。在逆境下,神堂军拼死奋战,有极强的战力,但胜局已定的时候,神堂的士兵们贪恋人世繁华,并不愿意再冒生命危险来与我军缠斗。”
“所以说,以道主的手段,并不会有事。”
冈元信道:“那么……”
顾泰能又道:“然而,神堂军无力全歼我们,不代表我们不会战死。此战必定是一场恶战。”
他眼神骤明,一一点出四员裨将:“四位将军,出列!”
四人同声道:“请大将军发号施令!”
话语整齐,就如同出自一人之口,竟难以发觉细微的差别。
顾泰能满意地点点头,对冈元信道:“我从不培养替身,在我眼里全无意义。我所着力的,是将贴身的裨将培养得熟习于我的指挥方式,如果我临阵战死,他们能立刻接过我的战旗,指挥作战。这样的能力,比起一个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有用太多。”
顾泰能微笑道:“古语有云,三个臭裨将,就能顶得上中古水镜八奇当中的卧龙,何况我麾下有四个。”
冈元信听得此言,也觉有趣,不由莞尔。
但顾泰能随即神情慎重道:“我是一号,另外四人分别编号为二三四五。”
“若有战死之人,后面的人向前填补。大家合力指挥本军,直到我们杀出重围,并将道主和井直盛将军接应出来。”
“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我们的队伍就不会溃散。”
话语波澜不惊,全然不似在腥风血雨的战场。
但这只是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生死恶战。
四人同声道:“得令!”
四名裨将目光汇聚在一起,眼中全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抱上了必死之心。
冈元信露出孺慕的目光。
但他明白自己早晚会成长为这样的一代名将。
顾泰能并非算无遗策的神将,过往也有败战,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军人,一个将军,最应该做什么。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士卒能短暂地超越于此,凭借的是军法森严和一时的士气。而为将者坐享万千荣华,倘能真正视人生如逆旅,视死亡如休憩,那才是真正的神勇。
不是以一时的轻狂,而轻视生命。而是因为足够珍惜生命,明白生命所赋予的责任和担当,所以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视死亡如无物。
永恒的星光,在夜空中闪烁,火把在平野上跳动,将大地照耀得一片通明。
生命只是一瞬,死亡则是永恒。星光的闪烁只是一瞬,星光本身则是恒古不变。战场之上的生死茫茫,越发显出星空的幽远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