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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还想要再争取一下:“玄德此策前无古人,若是启用,必定能如同桑弘羊那样位列公卿、名留青史。玄德真的愿意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吗?”
“只要大汉百姓安宁,”阿备再拜,斩钉截铁地道,“臣愿此策永不见天日!”
话到此处,刘宏知道这件事是再没有转圜余地了的。他固然可以强硬地实行这些计策,但没有刘备这个计策提出者在旁边把控细节,整件事情必然难以控制。到时候生灵涂炭,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良久,刘宏只能长叹一声,不住道:“玄德仁爱,是百姓之福啊。”
刘宏又将刘备亲自扶起,握着他的手,郑重地道:“朕答应你,今生绝不将此策用在百姓身上。”
那个时候,阿备仅仅将刘宏的话当作了一个普通的承诺。
但当阿备回首往事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多年后,刘宏成了一个厚颜无耻、荒淫无道的昏君,做过很多坏事,耍过很多无赖,但唯独没有违背过对他的这个承诺。
……
卖鸡卵的事情过后,刘宏便撤掉了宫市。不过他依旧时常召刘备进宫,继续他们寓教于乐的奇妙故事小讲堂。
日子很快就到了熹平五年(175年)。
正月初一,岁首大祭。
所有在京的官员都要参加祭祀。
阿备作为中藏府丞,也在后排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离皇帝很远,但离同品秩的曹操挺近。两个许久未见的好友借着位置的便利,悄悄地说了好多话。
祭祀的盛大庄严自不必说。到了祭祀的末尾,各郡的上记吏们将贡品献上,汉灵帝刘宏照例夸赞了一番,然后按照惯例退回三成,以显示皇帝“体恤民力”。
就在一片“陛下爱民如子,百姓万福”的颂扬声中,大司农张温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御座前,痛哭起来:“各郡的贡品虽然贵重,但于大汉千万子民而言,却不过杯水车薪。如今,大汉境内灾祸频发、瘟疫横行,每一个大汉子民盼望陛下的恩典就如同在沙漠中盼望清水一样急切、在黑夜里盼望太阳一样焦灼啊!”
祭祀被突然打断,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整个祭典寂静得可怕。张温的哭泣声混合着冬风的呜咽声,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令人无端地联想到了闪着寒光的环首刀。
刘宏铁青着脸,冷声问道:“依大司农所言,朕需要施下何种恩典,才能让百姓安乐?”
张温朗声道:“请陛下将义马石炭矿归还国库。以矿藏所产充盈府库,百姓自然安乐。”
刘宏被一下子踩中死穴,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整个祭典的温度都瞬间冷了好几度。
阿备和百官一样安静地垂着头,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
义马石炭矿这件事早已经过朝廷公论,有了决断。如今张温旧事重提,只怕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石炭矿,而是是隐藏着更大的目标,比如要将更多原本归属皇帝管辖的资源划归到大司农名下。
更大的目标意味着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利益背后必然有着更大的行动集团。张温在朝廷担任公卿多年,不可能脑子一热就胡乱行动。他会在岁首大祭上突然跳出来,必然是被其背后的利益集团推动的结果。
也就是说,张温只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刘宏也瞬间想到了争夺资源利益的可能性,甚至因为信息差的原因,他比阿备所想的还多了一层。
张温出身南阳张氏,本身算士族的人。同时,因为他是被大宦官曹腾举荐入仕的,所以又算是宦官的人,或者说算是刘宏的自己人。当初立张温为大司农,算是皇权和士族相互妥协的结果而在之前张温争夺义马石炭矿未果之后,刘宏敏锐地意识到张温不再是“自己人”了,于是暗中另选曹嵩想要换掉他。张温也不是傻子,必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地位不稳,于是转头倒向士族。而一直隐藏在后面的士族们则从义马石炭矿上看到了攫取更多利益的可能性,于是转手将张温给扔了出去,让他继续争夺义马石炭矿的归属权来试探刘宏的态度。
那么,张温到底投靠了哪一系的士族?又有哪些人在给张温撑腰呢?
刘宏刀锋一般的目光缓缓地从公卿们看似温顺低垂着的头顶上一一略过,脑海中已经逐渐地浮现了几个名字,比如司徒袁隗、太尉陈耽……
虽然刘宏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锁定了几个重点嫌疑人,但那是因为他本身就熟悉朝廷上的人事。如果换成阿备坐在刘宏的那个位置上,他只会想得更快、更全面。
而阿备仅仅凭借有限的信息,就能快速勾勒出张温背后利益集团的轮廓,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其中展现出来的分析能力,更是出类拔萃。
大鸿胪曹嵩左右看了一眼,小步并跑地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曹嵩对自己的定位一向很清楚。身为大宦官曹腾的儿子,他生是宦官的人,死是宦官的死人。张温这种士族出身的人可以首尾两边倒,可以见势不对回到士族阵营,他却不可以!
他的阵营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宦官,他的头顶只能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
如今,张温故意跳出来找茬,皇帝陛下不方便直接对峙。他此时不出来为陛下分忧,更待何时?他此时不出来努力挣表现,更待何时?
曹嵩大声呵斥道:“义马石炭矿之事,朝廷早有公论,大司农何必再提?今日是岁首大祭,列祖列宗在上。在如此庄严郑重的时刻,你却突然跑出来用一件小事打断祭祀,你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