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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备有些难过。人世无常。在东汉末年这个充满大灾大疫大乱的时代,就更是如此。
人命如草芥。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无论是卑鄙小人,还是盖世英雄,谁都逃不过。
“涿侯,别来无恙呀?”在秦孝的搀扶下,张角颤颤巍巍地靠坐了起来,伸出手勉强地行了个礼。
阿备恭敬地回了个礼:“五年前,备与大贤良师有再见之约。如今,备前来赴约了。”
“涿侯贵人事忙,贫道还以为等不到你了。见到涿侯送来的信物时,贫道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涿侯居然还记得与贫道的这番约定。”
在这之前,阿备与张角的两次见面并没有交换什么信物。但这两次见面时,阿备都给张角断了卦——否卦,卦辞是“天地不交、上下不合、万物闭塞,所思所想终究无法实现”。
为了这卦辞,张角的道心还曾经有过微微的动摇。
因此,当张角收到一枚写着否卦卦象的竹简,又听到传话的仆从带来的“故人相见”四个字后,便明白这是阿备给他送来的信物。
那个与他只见过两面的、曾经倾心相交坐而论道最后又争吵决裂的刘备,真的千里迢迢从幽州赶来,来赴他的“再见之约”了。
又想起了那从前的卦辞,张角的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些许怀念和嘲弄:“之前涿侯给贫道算卦,贫道还只是不信。如今再看,涿侯真是铁口直断、卦无虚言呀。”
阿备也顺着张角的目光看到了那个竹简上的否卦,沉吟片刻后道:“所谓否极泰来。张道人所求之事,也并非全无希望。现在就有一线生机在张道人眼前,就看张道人是否愿意伸手抓住了。”
张角转头看向刘备,浑浊的眼珠深深地望着他。他看得那样用力,就好像要借此机会一直看进刘备的心里去。
半晌,张角开口道:“愿闻涿侯之言。”
阿备道:“张道人宅心仁厚,创建太平道、建立黄巾军,不过是想要还天下一个太平治世、给百姓一个安宁生活,让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食、幼者有其教、老者有其养。张道人高风亮节,对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是肯定完全不在意的。”
张角一笑,道:“这帽子给贫道戴得真高。若贫道真想要求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倒显得不够高风亮节、宅心仁厚了。”
笑过之后,张角默了一默,又忍不住叹息道:“贫道已经将死,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于贫道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若真有办法让百姓安宁、让天下太平,便是将我的整颗心剖出来,我也愿意……”
一时之间,张角身边侍候的教众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们既是在哭张角,也是在哭自己。张角一死,黄巾军必然溃散。不但他们这些人要被朝廷军队斩杀,而且他们曾经期望的那个太平世道是注定无法达到了!
阿备道:“不用张道人剖心,只需要张道人说一个字便可。”
张角问道:“什么字?”
“降!”阿备道,“投降的降字!”
话音一落,教众们一片哗然。
“朝廷害我们至此,我们凭什么要降?”
“我们降了,难道就能有活路吗?朝廷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我们根本活不了!”
“打仗是死,投降也是死。我们宁愿和朝廷拼了,也绝不投降!”
经历过多次的天灾人祸,太平道的教众们早已对大汉朝廷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他们不相信朝廷会接受他们的投降,也不相信自己投降了之后还能活下去。比起投降后被折磨而死,他们宁愿死在对抗朝廷的战场上,至少死得痛痛快快,运气好的还能拉几个朝廷兵当垫背!
阿备并不生气,只是耐心地解释道:“如今广宗县城外,带兵的乃是朝廷封的北中郎将涿州卢子干。卢中郎将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声望著于天下,绝不会干出杀良冒功的事情,也不屑于干这样的事情。这一点,与他交手多月的众位应该心里很清楚。”
所谓“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战场上的拼杀历来也最见统帅的人品、性格。
张角与黄巾军与卢植相拒数月,见卢植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坦荡磊落、稳妥持重、大开大合。因此,他们虽然没有与卢植见过面,却也从中窥见了他的人品性格,心中对他很是钦佩。
如今听阿备将这话给直接挑明了,张角与教众们都沉默地认同了。
但同时,他们的沉默还有另一重含义,那就是担忧:卢植的人品是没有问题,但他真地愿意接受黄巾军的投降吗?卢植眼看着就要大胜,就要诛杀黄巾首领张角,他真的舍得放弃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吗?
阿备也看出了他们的担忧,当即加码道:“备为卢中郎将的弟子,又是陛下亲封的御弟,朝廷敕封的辽东太守。备愿意从中斡旋,让卢中郎将和朝廷接受黄巾军的投降,然后再分批将诸位教众带到辽东。在辽东,虽然日子可能苦了些。但备可以保证,只要备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让诸位挨饿!”
张角依旧低头沉思。周围的其他教众却不由地心头松动,互相对视起来。
刘备前几年又是被封侯又是被封御弟,风光无限,大汉人民没有不知道的。后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刘备没有留在雒阳,而是被派去了偏远的辽东,但毕竟爵位还在、封号也还在,百姓还是相信刘备依然能在朝廷里说得上话。
更何况,刘备将玄菟郡和辽东郡治理得有多好,全天下的人民都看在眼里。即使是最偏远的凉州、交州,也有不少心蠢蠢欲动,想要迁徙过去。只不过最后都因为路途遥远、家中牵绊、成本太高等各种原因而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