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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备顺势执起红脸壮汉的手,睁着一双真挚的大眼睛问道:“依壮士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呢?”
“这……”
“这有什么好多想的?直接一矛将那贼人刺下马,再绑来便是!”红脸壮汉的话还没出口,一旁站着的黑皮少年率先按捺不住了,跳着脚地叫嚷起来,一挺腰,便要将手里的长矛抛出。
这实在是太莽撞了!阿备心中大骇,赶紧伸手去夺长矛。感谢刘先主“垂手过膝”的大长手臂和常年练武的好气力,阿备非常顺利地夺下了黑皮少年手里的长矛。
阿备原以为脾气冲动的黑皮少年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却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那惊喜的表情仿佛是见到了什么难得的宝贝。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时之间,倒弄得阿备有些羞赧和困惑。
“府君厉害呀!”黑皮少年激动得手舞足蹈,“我原以为府君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生,没想到居然能一把夺下我的长矛!府君有如此勇武,真是当世难得的英雄!”
黑皮少年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失礼——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文弱儒生”,弄得好像他刘备是什么只会耍弄权势嘴皮的无能之人一般。但那黑皮少年的夸赞又十分真诚直白,仰慕的神情又十分诚挚动人,因此虽然他口里的话有些用词不当,却依然让人真心感到高兴。
阿备因此确信,这位黑皮少年也是一块璞玉。现在虽然有些瑕疵,但只要稍加打磨,未来必然会大放异彩!
阿备无奈地看了黑皮少年一眼,笑着将长矛归还了。
“备决定了,打开阵型,放那献头之人来见。”阿备重新回到主位,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高诱忍不住劝道:“府君,此事确实风险极大。不如再缓一缓,多考虑考虑?”
阿备摆手笑道:“农夫种下庄稼之后,并不能保证每年都丰收。那么,农夫能因此就不再种庄家了吗?猎户进山之后,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猎到东西。那么,猎户能因此就不再进山打猎了吗?
这世界上,做任何事情都有失败的风险,但人们不能因为畏惧风险而什么也不做。
备知道面见献头之人可能会遭到行刺。但既然备想要那冯树的头颅,自然就要承担着其中的风险。
如果遇见这么点小事就畏畏缩缩、裹足不前,那备也不用继续前往玄菟郡当太守了!”
承担风险,坚持做事——或许是世界上最简单易懂的道理之一了。但当人们真的面对风险和抉择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勇敢地站出来,坚定地做出选择、无畏地直面风险?
面对危及性命的灵魂拷问,逃避、退缩,甚至是将眼睛闭上假装看不见——这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就如同现在,在这涿县外的野地里站着的高诱、屯长、红脸壮汉……他们有的智计过人、有的经验老道、有的勇武非常——这些人虽然不是顶尖的公卿权贵,但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但依旧不敢放那小小的一人一马通过阵型。
阿备的这一番话虽然简单,却将道理说透了,将人心摸清了。更难得的是,他绝不是仅仅用嘴巴说了一些文字、一点空谈,而是确实用自己的身体做好了迎接腥风血雨的准备。而且不仅仅是这一次,更是往后的千千万万次。
阿备站在主位上。他还是少年的身量,高挑中带着几分清瘦。北方的风带着凛冽的气息迎面吹来,撩起了他长长的衣摆,就像是战场上被托举起来的染血的旗帜。他的模样虽然还带着点少年的稚嫩,但在场的人无不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坚韧和强大。众人明白,哪怕面前是尸山血海,他依旧会一往无前!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情绪翻涌,又是羞愧、又是敬佩、又是仰慕……羞愧于自己的懦弱踟蹰,敬佩于刘备的果敢勇毅,仰慕于刘备的心口如一。
此时此刻,阿备虽然不是众人之中年龄最长、势力最大的,却成为了所有人心里最敬重的首领。
红脸壮汉大笑拜服:“某愿为府君护卫,必不叫小人伤害府君半分毫毛!”说完,也不等回话,便大踏步地走到了刘备身边,举着寒光四溢的环首刀,神色肃穆地挺立在那里。
“好好好!俺也要来!”黑皮少年也大笑起来,举着长矛站到了刘备的另一侧。结实的长矛柄铛地一声扣在地上,便有无形的杀意慢慢散出。
两人一片赤子之心,就这样这一左一右地站在刘备身侧,倒真像是两个忠贞不二的门神。
阿备忍不住以拳抵唇,轻轻的笑了一下,便是默认了他们的行动。
随后,兵士们的阵型打开,让出一条道路。献头之人下马步行到刘备面前,单膝跪地,举着手里的布包道:“冯树首级在此,特来献于刘府君!”
有机灵的兵士接过布包,递到刘备的面前。
阿备打开布包看了,果然是冯树的首级。他转头看向跪着的献头之人,问道:“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太平道弟子。你为何还要将冯树的首级献给本府呢?”
献头并不仅仅是献头这一个动作这么简单。
首先一点,被献头的人大概率是死后被人割下了头颅。那么这个人是被谁杀的?这颗头又是被谁割了的呢?排除那些身份高贵,有手下代替办事的贵人,那么大概率就是献头之人。
冯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亲传弟子,在太平道里地位尊贵。这个这个献头之人明明是太平道的弟子,却还是亲手杀死了冯树还割下了他的头颅——这其中的缘由,不由得不引人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