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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然立刻站起来,端着酒盏道:“在下也是涿郡涿县人士。能在此地见到同乡,实在是喜不自胜。这盏酒,就由在下来代劳吧!”
说完,不等郡功曹再说话,刘德然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郡功曹进攻失败,只能无奈地饮了酒,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一位年过花甲的王家族员站了起来,颤巍巍地道:“听闻府君师从卢子干,是马季长的徒孙?三十年前,老朽有幸跟随马公学过几堂课。老朽不才,不敢妄称自己是马公的学生,但却也不敢不以师长的礼仪尊敬马公。今日,不如我们共饮一盏,遥敬马公泉下安宁!”
在东汉时期,说到最过硬的政冶关系,那绝对是“门生故吏”。其中“门生”,指的就是师徒关系。
荀子曾排过序:天地君亲师。但实操起来,师徒关系常常能和君臣关系打成平手,甚至压过一头!
比如战国时,卫国的庾公之斯率军和郑国交战。庾公之斯眼看着就要赢了,却突然发现卫国的将军是自己的老师子濯孺子,于是用没有箭头的箭射向子濯孺子,故意放走了对方,然后回国向自己的君王交差了。
到了东汉时期,老师的地位虽然略有下降,但依旧超然。如今王家族员故意提起马融,就是想要用师徒关系逼着刘备喝下酒。
而刘备,于情于理不能拒绝。
这是,孙乾站了出来,端着酒盏笑道:“乾师从北海郑康成,也是马公的徒孙。不仅如此,乾还是我们这群同门中最年长的。长幼有序,这盏酒就由乾来喝吧!”
说罢,孙乾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边高声道:“遥祝马公泉下安宁!”一边对王家族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家族员铁清着脸也将酒饮下,结果因为年纪太大而饮得又太急,直接被呛了一下。这下子,张王两位族长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府君!”一个年轻的张家族员大踏步地冲到了前面,嚷嚷道,“在下敬重府君为人,这盏酒在下敬你!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给在下这个面子,不给我张王两族面子!”
言罢,年轻族员大咧咧地将酒饮尽,然后提着空空的酒盏摆出一副“看你当如何”的无赖模样。
阿备眉毛一挑,心里有些好笑。如果说之前的你来我往还是保持礼貌下的试探的话,那么年轻族员的这一遭就是抛去矜持的撕破脸皮了。而张王两族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遭,恰恰说明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如此一来,便对阿备最有利。
因为先动手的是对方,所以阿备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难听的话统统说出来,逼迫对方给出一个表态。
“府君……”张王两位族长端起酒盏,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阿备又瞥了一眼更漏,直接打断道:“两位族长,不必再绕圈子了,我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
阿备端起酒盏,神色肃穆地道:“今天这席酒宴,无非是张王两族想要我的一句话,要我保证不仅不损害你们在玄菟郡里已有的利益,而且今后还要再多多地分给你们其他利益。
圣人曾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只要是你们两族以道取之的富贵,金山银山我也会保下来;可要是你们两族无道取之的富贵,一针一线我也会夺回去。
同意我这番话的人,就请饮下此盏酒吧!”
阿备环视四周,毫不意外地发现刚刚还在欢饮起哄的人群全都安静了下来,如一只只小鹌鹑般低调地蜷缩在座位上。
阿备的目光从两族族员的脸上一一逡巡过去,没有一个人敢于和他对视,全都在目光相接的一息之后迅速地转向了地面。
于是,在阿备的目光看过来之前,他的视野里是一张张或惊讶或恼怒的脸;在阿备的目光,他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一个个相似的后脑勺了。
阿备的目光似乎在那一瞬间带上了魔力,凭空让所有人的身高都矮了一截。而宴席上的张王两族族员们,则像是被摘去花朵的菊花苗,又像是被拍进了洞里的硕鼠。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阿备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悲凉。果然只有背叛阶及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及。触动利益,永远要比触动灵魂难得多!
而在之后的华夏沉沦三百年里,这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不断重现——哪怕国家沦丧、哪怕山河破碎、哪怕百姓的血肉都成了他人口中的食粮,士族门阀之间依然要内斗、依然要夺权、依然要敲骨吸髓般地榨取民脂民膏!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个不停旋转却越陷越深的车轮。
这一刻,阿备心中的志向更加坚定了。他不断地在心中默念:自己来到这里,不是来拯救那个车轮的,而是来打碎那个车轮的。
“看来,哪怕是备肯饮这盏酒,现在也没有人敢陪着备饮下这盏酒了啊。”阿备冷笑一声,放下了酒盏,“既然如此,这酒宴也就不用再继续了。大家都散了吧。”
阿备整了整衣冠,正准备离开。张家族长突然抬手拦住了去路,好声好气地劝道:“府君且慢。这酒宴原本是为了给府君接风洗尘办的,如今府君酒未饮、宴未用就离开,岂不是我张王两族招待不周。还请府君给在下一个薄面,再略坐一坐吧。”
阿备觉得有些好笑:“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张族长当真还觉得这酒宴还有必要办下去吗?”
张家族长近乎恳求地赔笑道:“让府君不快,是我们两族的过错。这接下来的酒宴,就当是我们向府君赔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