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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方惊愚接过布包,大惑不解。
解开布一看,却是一柄竹木牛筋的简易小弓,方悯圣笑道,“你既不便跑动,便来练练射艺,反正便当是习习跪射、坐射。这弓是我做的,虽是下力弓,练不得气力,且弓轻不易勾弦,不大易射,你若肯下苦,练得得心应手了,倒能掌得一手好本事。”
一阵清风拂来,竹叶沙沙相撞,仿若触接甲刃,万千碧叶飘落。方悯圣为方惊愚示范,引弓而射。方惊愚望见他手上仍戴着那枚黄澄澄的玉扳指,心里一热。一道弦响后,箭矢离弦而出,却没擦中半空飘落的竹叶,歪斜着落到了一枚竹竿上。方悯圣笑道,“我就是射艺不精,见笑了。”
方惊愚却摇头,在他心里,兄长便似天中星斗,区区一点瑕疵,哪儿会损了其粲然光辉?他对那竹弓爱不释手,反复把玩,又拉了一会儿弓,可惜没一箭能穿叶。方悯圣看看日头,道,“时辰也不早了,下午爹要我随先生温习四书,约莫不得闲了,我先背你回房去。”
“哥,我自个儿回去便是了,我还想在这耍耍呢。”方惊愚执拗道,方悯圣看他坚持,只好作罢,解下身上的直领披风披在他身上,又叮嘱了几句,要他小心受寒。
待方悯圣走后,方惊愚又练了一会儿箭,小心地将竹弓用白布包好,慢腾腾地起身。他走到院墙边,左顾右盼,见四下并无家丁,便提着一口炁,踩着石头慢慢攀上火砖墙去,翻出方府。
午后天色睄窕,乌云含雨,穹顶似泼墨。自学会走跑后,方惊愚便变作了一只小泼猴,对府外的一切充满好奇,时不时溜出去玩耍。兄长虽忧心他安危,时时喝止,可他偏不听从,依然四下乱跑。
方惊愚心里昂扬,竟不觉腿脚酸痛,拔步跑到府后的坡垴上,他望见一片赤箭花海迎风起浪,在昏晦的天穹下如火红毡毯。于是他坐在树墩上,张目远眺。在这里能看见环抱蓬莱的漆黑溟海,一道石桥如细虹般向海面延展,桃源石门黑沉沉地锁住出山的通路,无数阍吏巡行,铠甲银光鳞鳞,杀气盈天,那便是蓬莱天关。
天关之外有什么?方惊愚曾无数次地遐想。会有一片并无风雪侵袭的桃源么?会不会有一块神秘的乐土,在那里的人皆能饱食安居?
正出神间,他突然听得身后窸窸窣窣地一阵穿林拨叶的声响,遂警觉地回头。
一队黑衣人忽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后,暗沉沉的影子遮住了天光。方惊愚浑身忽而没来由地一颤。
“小兄弟。”为首的是一位魁梧男人,他开口道,声音嘶哑,“你是方家人么?”
“你们是谁?”
方惊愚忽而感到危险,男人的面庞被莲蓬衣帽遮盖,却能感受到其下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黑衣人们皆孔武有力、虎背熊腰,显是武人,剑术粗拙的他目前无法与其匹敌。
有一黑衣人解下腰间牙牌,递予他看。那竟是仙山吏的雷兽骨牌,上头镌着字号。“别怕,我们是仙山吏,不过是有事欲问问你。你是方家的人么?”
此地是方家的后山,确是除却方家人外鲜少有人前来,黑衣人如此发问也是情有可原。然而方惊愚摇摇头,颤着声扯谎道:
“不、不是。”
黑衣人笑了:“这样小的娃儿,竟也会点胡了!你瞧瞧你身上穿的究竟是哪家的衣裳?”
方惊愚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上正恰披着方悯圣的披风,其上用金线绣了竹叶,恰是琅玕卫方家的家纹,登时暗叫不好。
然而他嘴硬道:“这不是我的衣裳,是我偷来的。”
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笑:“即便是偷的,也是自方家里偷的,你既知晓府邸在何处,也脱不了和方家的干系,和我们来罢。”
“我、我为何要跟你们走?你们为何要去方府?”
突然间,一只干瘦的手爪子抓向方惊愚,掐鸡娃似的将他凌空拎起。方惊愚吃了一惊,却正恰对上了一张皱似苦瓜的面庞。那是一张令方惊愚谙熟的脸,他曾在方府里和兄长嬉游时见过。
抓他的人笑了,脸上咧开一道阴森的笑,那是个小老头儿,身上却有一股狂澜怒涛似的威压。他慈祥恺恻地道:
“小弟弟,你还记得伯伯我罢?”
方惊愚颤颤地点头,骨头都几乎吓酥了。他看到一旁的黑衣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如乌云般蛰伏在老者身后,原来他们不过是散卒,那老人才是头领。
“我是常来方府的靺鞨卫,同你爹是旧识。外头风大,一起回府里暖暖身子罢,我正恰有话欲同你爹一叙。”小老头露齿一笑,将方惊愚轻轻放下,拍了拍他的肩,“来罢,方惊愚。”
他看似轻轻一拍,然而方惊愚肩头却似是遭了千仞巨岳重压一般,两腿骨头格格作响,几欲揳进地里。于是他方知这仙山卫的可怖之处,若是自己欲要逃走,定会立时丧命于此人手中。靺鞨卫微笑着,按着他的肩,方惊愚明白自己已然成为一位人质。
然而他无法反抗,只能直戳戳地跟着靺鞨卫及黑衣人们的脚步走。
一面走,方惊愚心中一面似有骇浪翻滚,为何靺鞨卫要上方府去,还带着一众仙山吏?他为何又要大费周折先到后山来寻自己,再押回到府里去?
不祥的预感宛若疫病,在他心里酵生。他惶恐不安地望向靺鞨卫,心里揪成了一个疙瘩。小老头儿脸上依然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然而这微笑里浸透了险毒。
回到方府前,天色更阴晦了些,似发了病的惨白人面。广亮大门已敞着,几个府里的阍人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手脚棉花条似的摆着,门边亦伫立着两列黑衣仙山吏,气氛凝重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