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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璧卫却有些气急地笑:“危急之刻,什么叫危急之刻?有咱们在,定教陛下秋毫不损,哪儿有他现宝的时候!便是有那时候,怕是这小子早脚底抹油了。”姬挚抱手道,“你若不信,尽管来试试。”
“怎么试?”
“拿你那判官笔出来,刺朕一下。”
谷璧卫冷汗涔涔,讪笑道:“陛下说笑罢?在下若真取笔出来,怕不是陛下要以杀君之罪拿在下去坐大牢。”姬挚眨眼道,“朕要拿你投大牢,还会用这等下劣缘由?要你刺,你便刺就是了。”
谷璧卫仍然身上淌汗,摸不透姬挚的想法,心道真个是君心难测。他审慎地拿起一枚双陆棋子,道,“判官笔是断不敢用的了,但棋子总该成的罢?”
姬挚说:“行,你来罢。”
谷璧卫将那棋子拈在双指间,谨慎地往姬挚身上一弹。仙山卫劲力过人,哪怕是轻轻一掸,也能教那棋子如离弦之箭般蹿出。谷璧卫把准了劲道,心知这一击凭白帝技力能全然化解,也不会教人重伤。
白衣少年依旧抱着臂,毫无要出手的意思。棋子已蹿至他面前,还有分毫便要触及其鼻尖。
然而正当此时,半空里忽而荡开一丝风漪。
几乎无人能望清发生了何事,仅是蜻蜓振翅一般的一颤过后,那棋子便倏然爆裂开来,化作齑粉!与此同时,双陆局上的其余棋子也一同支离破裂,仅余一小摊木石细屑。
那一刹间,身历百战的仙山卫们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种极精妙的剑术,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降临在白帝的身后,如蝴蝶栖落花尖。那人一身皂色披风,手中一柄竹山铁剑漆黑如夜,教在场之人想起一句话:“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那人与剑皆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犹如鬼魅一般。
殿上死一般的寂静,惟闻众人各自的心跳声与那人上前的足音。烛火映亮了其容颜,一张鸿鹄纹银面掩覆其脸孔,但从那皙白而尖俏的下巴可看出,那应是位与天子年纪相仿的少年。
面具之下,隐隐可见漆黑的纹络,那是“仙馔”在身中扎根的实据。
那少年上前,收剑入鞘,举动利落,流利如行云流水。他拱揖道,不卑不亢:
“天符卫方悯圣,见过诸位。”
第132章虚幌疏灯
早在此日前,白帝便与这叫方悯圣的少年打过了照面。
那一日天气晴和,瑶草青碧。苑囿游廊上走着两个人影,一人着衮绣圆领衣,神仪明秀,正是少年天子姬挚;另一人白发苍颜,瘦长高挑,一身经霜铁骨,面容冷峻,是自先帝时起便护侍天家左右的天符卫。
走了不知许久,天符卫忽而叹道:“陛下,老臣年事已高,筋骨已朽,怕是得寻个人来交班了。”
姬挚睁大眼看他:“伯伯说的什么话!您是仙山卫里的得力战将,若少了您,朕还不知应如何应对连山那老狐狸呢。”
老者静默不语,望着古木丛篁,良久道:“近来边庭战衅大起,老臣也忧心自己当有一日身死沙场。连山麾下有一战将,名唤‘刑天’,勇武绝伦,便是老臣与其对垒,也难保自身性命。”他长叹道,“老臣常虑,往后应由才俊接此名位,继续伏侍陛下左右。”
姬挚蹙眉:“这些话头说着不吉利,朕不爱听,伯伯别说了。”
“倘使真要寻人来接班,陛下觉得何样的人好?”天符卫却笑眯眯地问他。姬挚沉吟片刻,也笑道:
“您一定要选的话,便选个年轻少俊、同朕年纪相仿的罢,朕正愁没个玩伴呢。”
老天符卫哈哈大笑。这天子虽身居高位,心性却仍是少年,一样的好动爱游耍。
“先时老臣曾让一批少年才俊谒见过陛下,也教他们当庭比武,向陛下一展身手。不想陛下眼界高,一个也未瞧上,现时怎又说要青年人了?”
“伯伯上回择的都是些生蛋子,既无实学,又贪功名。用钱能买下的忠义,何谈忠义?”
“陛下既要奇才,又要他有一份驽钝性子,可真是难倒老夫了!”天符卫又是一阵大笑,待笑声渐息,他神秘地向姬挚眨眼:
“但实不相瞒,陛下。合式的人选,老臣早已寻到了。”
“既已寻到,为何不引荐予朕?”
“时机未到,他的性子仍需揉磨,陛下的也一般。他需要年月来证明自己对陛下的忠义,而陛下也要熟习如何与他同处。”
“那何时才能到那时机?”
天符卫微笑道:“很快。比陛下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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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连山、兵主鏖战一场后,两方余孽虽仍蠢动,兵灾却已止歇许多,仙山上下一片祥和。既无外患,便有内忧。众仙山卫一面养伤,一面暗自较劲儿。姬挚明晓是近来流言蜂起,许多人暗下道天符卫即将退位,于是余下的仙山卫觊觎着他那位子,暗自对自己下一步动作揣猜。
是废掉天符卫的名头,其后的次序通统前移一位,还是择取新任天符卫?姬挚知晓自己虽有要择少颖之人的念头,这想法却实难实现。这群细娃子往往技艺不精,还爱自吹自擂。
秋狝将至,众仙山卫蠕蠕而动。眼下既无战事,他们亟需舒舒筋骨,在白帝面前出尽风头,好新定次列。围猎当日,如意卫具装上阵,骑一匹五花马,手擒大屈弓,对白帝得意道:“陛下,不是我夸口,若论弓法,仙山卫里还无一及得上我。今日我也定将魁首拿下!”
姬挚含笑望着她:“赢了又怎样,想升官加俸?”如意卫脸一红,豆丁大的身子蹦起:“我才不稀罕那事儿!我只是说,我射箭很厉害——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