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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断气了……还不快将你大爷……供起来。老子要在神台上……日日俯瞰你那……死秃脑瓢。”
谷璧卫笑道:“还能贫嘴,看来是‘仙馔’吃得够多,还有气力。”他扭头对卒子们道:“你们的小剑呢?都拔出来,一人刺他一剑,看他还能不能讲话。”
狱子们眼见楚狂气息奄奄,一颗心皆吊着,生怕不留神将他捅死,可毕竟是谷璧卫命令,不可不从,便纷纷从剑带上拔出短刀、叉子。楚狂是个怪物,这些日子里他们已充分领会到此事,他身负常人可致命的伤势,可却不死,且创口也不生腐,反倒在缓缓愈合。
他们走上前,一阵撕裂皮肉的闷响传来,一刹间,楚狂身上又添了几道创口,血水倾泻而下。可楚狂已没了惨叫的劲头,只挣动了一下手脚,短促地抽了一口凉气,旋即垂着头,似是昏死过去了。
谷璧卫上前,揪起他的发丝。楚狂阖着眼,面无血色,如一件将碎的瓷器。谷璧卫的手指变作黑泥般的触角,刺进伤处,同时俯在他耳畔轻声道:
“你那位‘殿下’已故世了。”
刹那间,他感到楚狂的身躯剧震了一下。这位遭刀刺火烙都不曾痛呼过一声的青年突而睁开眼,恶狠狠地盯向他。谷璧卫满意道:“此言非虚,在下部属已在堂庭路边捕得他踪迹。那位殿下虽断一臂,却欲以火铳伤我骑卒,只惜时运不济,火铳爆膛,炸掉了他半只脑壳,反教他丧了命。”
楚狂忽而极激烈地挣扎起来,仿佛身中有熔浆欲喷薄而出,以一个远胜垂死之人能发出的愠怒而疯狂的声调道:
“胡说……八道!”
“这怎是胡说八道?在下的眼目皆看得清清楚楚。尸首便摆在殓房里,你昏厥的那段时日里已然腐烂,恶臭难闻。你若不信,在下也能带你去看。”谷璧卫说着,微笑着抚了抚腰间的剑柄,楚狂望见了熟悉的柄绳、剑格,那是含光剑无疑。
“我杀了你!”
突然间,楚狂如恶兽一般暴喝,铁链珰珰作响。他每说一个字,仿佛便会自口里喷出一团血雾。然而他双目赤红,额上筋暴,拼力吼叫道:“谷璧卫,你这……老狗秃头儿!你过来,老子一口咬断你喉颈,把你这贱天杀的……剁碎了喂头口!”
他又急又恨,反倒不知教断骨刺破了哪处脏腑,突而断了话头,剧烈喘气,口里呕出血来。
谷璧卫后退一步,面上的微笑转为淡漠:“瞧你这样激动心神,倒反教在下宽心了。看来死的那人确是那位殿下,不然当初你也不会一程拼死相护他。”
临走之前,他转头对狱卒道:“瞧这人犯还有兴致乱吠,算是你们管教得不当,等着领重罚罢!不必耽心,这人一时半会死不成的。你们每人再去刺他一剑,刺到他讲不出话来为止。”
第120章梦里桃源
黑暗漫无边际。
楚狂仿佛立于一条甬道中,脚踏苍苔,扑在面上的寒风潮冷。一个声音自幽暗处传来,是极低沉的梵音,仿佛有千万张口在渊底念诵,震得脚下嗡嗡抖颤:
“所谓谤法,即是憎嫉佛说之正法。佛曰:‘谤法之人当入大地狱。’”
这是真是幻,楚狂已然分辨不清,只见眼前突而涌现出一抹亮色,血红如烧的赤箭花自墁地的尺二方砖缝中生出,一路铺展,像引路的赤灯。
此时廊道四壁里传出更强的吟哦声,仿若有百万沙门在墙后诵经:“在大叫唤地狱一劫受苦,众合地狱一劫受苦——”
无数利刃破体而出,楚狂仿佛被悬于剑树刀山之上。低狭的下牢中,他被铁链高吊,狱子们狞厉发笑,拔出短剑,刺进他身躯。眼前光景变幻,他被人命着跪在铁刺上,膝上压盖大石,浑身血流如注。
念诵声仍在继续:“烧然地狱一劫受苦,大烧然地狱一劫受苦——”
烧灼是最教人知觉痛楚的酷刑,卒子们深知如何以他的身子取乐。有时他被套上烧红的镣铐,有时则被展开的烫铁皮裹在身上,痛苦难当。烙铁被贴到他的两肋处,发出令人牙酸之声。
“黑绳地狱一劫受苦,阿鼻地狱一劫受苦——”
热铁绳紧缚着他喉颈,教他几近窒息。鞭抽、棍击、刀刺并无止境,他所处之地即是无间受苦的炼狱。
“毛竖地狱一劫受苦,睺睺地狱一劫受苦——”
冰盐水劈头盖脸地浇下,伤处顿如刀劈剑刺,传来钻心噬骨的痛楚。他身上发着高热,如寒暑交织。
最后,重重迭迭的诵经声念道:
“——谤法众生,于此八大地狱,满足八劫,受大苦恼。*”
剧痛如海潮般吞没了楚狂,他虽尚存一息,然而却生不如死。一刹间,他堕入无边黑暗。
不知许久,暗处里渐而有光。一盏枝形灯徐徐亮起,勾勒出一位青年的身形。谷璧卫一身玄甲,兜鍪眉庇锃亮,腰悬判官笔,坐于灯下,面容较平日看来年弱,像往昔随白帝出征时的模样。他神色平宁,问道:
“天符卫,你知晓在下为何恨你,要拿你如此磋磨么?”
楚狂站在暗处,冷冷地望着梦境里的他:“我不是天符卫,也不知你们间的恩怨。”
谷璧卫哂笑,他站起身,赤箭花在他身畔盛开,在他身后交织成一幅幅画卷。时是霜重鼓寒,车骑滚滚,碾过仙山大地;时是旷野苍莽,幽磷闪烁。“许久以前,白帝曾出征前往归墟。愈近归墟,冻毙于雪窖冰天的兵卒便愈多。为少些折损,先帝便令在下驻扎此地。”
言语间,赤箭花枝叶轻摇,幻化出一幅图景:白草黄云,石沙莽莽,原野上净无人烟,几点雁影拂过,如熟宣上不经意落下的几道闲笔。谷璧卫低叹:“望见了么?这便是最初的岱舆,荒烟蔓草。在下在此地驻守了不知几度秋,少食缺衣,身边卒子渐因风霜冻毙,最后仅余在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