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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形容俊逸的青年只是背手微笑,这时小椒道:
“你莫非是……我的同类么?”
一刹间,烛火狂摇,满室妖鬼般舞动的影子。谷璧卫笑而不言,但在小椒看来,他那神情像极了一只罩在脸上的傩面,正缓缓产生裂纹。小椒继而道:“我一近你身,心中便格外烦扰,而想必你也是一样的,故而你早看穿了我的真身,故意教我在神志不清时害了碧宝卫。”
此话一出口,仿佛有一片无形的暗影在地窨子中铺陈开来。那俊秀青年身上散出一股威压。谷璧卫笑吟吟道:“不错,一切皆如大仙所想。确是在下一手操设了这个局。”
“我所害之人,皆是对本仙血胞采生折割、惨痛凌虐之人,抑或是贪食仙馔之辈。谷璧卫,在这岱舆之中,人人有罪。”
突然间,谷璧卫口里迸发出一阵大笑。
因他先前谦谦有礼,便教人决计想不到此时这儇薄、犹如水泡破裂般的汩汩声响竟是出自他口。烁烁火光里,他身后渐浮现出一个厚重黑影,亦是七眼九爪,却威如山岳,连昔日的“雍和大仙”也不禁为之震颤。
“大仙,你的王朝已然远去了。而今三仙山之中,唯我独尊!”青年忽似撕破面皮了一般,现出一副邪狞之色。“白帝出关,万民拱服,那姬姓的小胖墩儿也不过在下之傀儡。而今唯有你是在下的心头之患了!”
小椒忽浑身一颤,她看到方士、家丁们忽而一箍脑地涌入堀室之中,眼里发着黯光。忽有一刹间,她幡然憬悟,这些人尽是谷璧卫之手足。不,兴许早同谷璧卫融为一体,是其血肉的一部分!
原来她在此地常觉仿佛被人凝望着,是出于这缘由。她早听闻一个传言,仙山各处皆有谷璧卫耳目。谷璧卫仿佛老树深根,早已踵武遍布岱舆这片土地。小椒忽而无端地冒出一个念头,兴许谷璧卫便是岱舆着一整座仙山。
“我瞧这些人儿皆是你党人,莫非那假冒的碧宝卫也是?”小椒问。方士们立定不动,犹如无生机的偶人,幽森森的眸子望着自己。谷璧卫道,“不错,她即是我,我即是她。”
“所以你将我那血胞的肢躯称作‘仙馔’,分予岱舆众人,不是出于善心,而是欲牵住黎民羁,将他们于不知觉中同化为你的手足?”
“大仙真是明察秋毫。”
小椒再度打了个寒战。岱舆中万余人而今皆已是谷璧卫的帮凶!若他有意,便能轻而易举地操弄人心智,任人为他所用。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呵呵,白帝弃仙山而去数十年,惟在下可挑大梁。大仙,您莫不见岱舆繁景么?比在前修治下时更似软红香土。只是为治仙山,势必更劳心力。在下不过是多用了些仙馔,便渐而变作这模样了。”
小椒沉言不语,七只小眼瞪着谷璧卫。什么“多用些仙馔”?这厮分明是贪食了许多!她有所知觉,而今的谷璧卫强圉于她,甚而可称得上比她更似“雍和大仙”。
谷璧卫不仅食了许多“仙馔”,还下令捕杀她的族裔,不断在仙山中充扩势力。小椒打了寒噤,依然怒目圆睁:
“你这般无法无天,天子知晓么?”
“白帝早弃此地而去?在下何必得他首肯?”
谷璧卫摆出一副轻蔑模样。忽然间,他摆出正色,方士们也纷纷上前,将小椒围在中心。小椒知觉不妙,只觉自己处于天罗地网中。
“闲话也说罢了。大仙,你是在下这些年岁来唯一之所求。有你之仙力在,仙山必能在我股掌之中。”
谷璧卫莞尔一笑,伸出手。他藏在袖管里的手却不似往日一般皙白如玉,而是漆黑如泥的触角。身后的黑影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他恻恻地一笑,毒蛇一般呓语。
“来罢,大仙,让我们彼此‘交融’作一体罢。”
方士们自四方威逼而上,手中挟黄符。小椒这才发觉自己落在咒阵中央,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壁拦着,不教她脱逃。她虽自坛中滑出,却仍在瓮中。
员峤的那群黑泥一般的和尚是她的族人,取回记忆的当下,她的眼耳仿佛能延展于千里之外,深深体察到了祂们的惊惧、疑怖与怒火。谷璧卫为一己私欲,捕害祂们多年,也因而削弱了她身上的神力。如今的她确然无法与其抗衡。
眼见着将被逼入死角,小椒冷汗直流。这时却听得一声轰雷般的巨响,堀室的铁门突而被一劈为二,天光落了进来。
谷璧卫惊诧,不由得退了一步。满室的尘霾里走出一人,一身皂衣,未穿王府侍卫的青服,披一件缀满补丁的破旧披风,身形挺拔若猗猗修竹,手中含光剑璨如星日,正是方惊愚。
方士们也尽皆后退,却摆出戒备之态,侍从们齐刷刷抽剑,剑光刺向方惊愚。谷璧卫神色扭曲,片晌后道:“这位小兄台,私闯此地是为何事?在下正讯问神女呢。”
方惊愚神色不变,提剑道:“不叫我‘陛下’了么?那称呼我倒爱听。”
小椒仰望着他,有一瞬的侘傺,仿佛置身于多年以前。那个皂衣少年用披风裹着她,将她珍重地捧在怀里,穿越风雪。他收留了桀骜猖披的她,两人起先一贫如洗,在马房里的干草堆上入眠。方惊愚供她吃穿,教她识字讲话,两个茕茕孑立的人儿从此唇齿相依。刹那间,她泪流满面。
“我来带走小椒。”皂衣青年道,“她是咱们的伙伴,我不可弃她于不顾。”
谷璧卫让开一步,让他看清地上瘫软如泥的小九爪鱼,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