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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得!册册书里都有他名号!”
“在古往今来许多大皇里,他算得最宽仁的一位了。他在位时,曾布令不许用咱们的血肉作‘仙馔’,本仙感他恩德,也赐了他些浆液,虽不如咱们的血肉一般起大效,却也可祛病强身。白帝也不独享,将此称作‘仙馔’,赐予各仙山卫。”
“浆液?”
小九爪鱼忽而伸出两只触角,将嘴巴撑得老大,“呜呕”了半天,从口里呕出一小摊漆黑的水液来,旋即自豪道:“瞧瞧,这便是可延年去病的浆水!”
小椒大叫:“什么‘仙馔’浆水,分明是你的涎水,教人肉酸!”小九爪鱼被她嫌诮,也发恼争辩:“本仙才不似你们凡人,才不会淌发臭涎水,这真是仙浆!”
两人争嚷够了,小椒泄气道:“罢了,罢了,左右这玩意儿也不是我吃。方才说到何处了?你讲了白帝,讲了外头的形色山水。”她忽闷闷地爬下来,盯着图册上的泼黛丛山,“这些都离我太远啦。”
堀室内忽陷入一阵静默。
女孩儿又问:“说起来,你知道‘秦椒’是什么吗?”
小九爪鱼故作博学,解释道:“是辣椒的一种,传闻产自九州秦川。”女孩儿问道,“辣椒是什么?”
“是红艳艳的一种果子,吃了后嘴巴便似火烧一般!”
小椒听了,馋涎大动:“我爹妈给我取这名儿,想必是极爱吃此物的了。那也一定是件好咥物事,这里天冷,吃了便像火烧一样,岂不是更好?”
说到此处,他们不自觉将目光投向嵌在壁上的小窗,外头风声大作,片雪像蛾子般漫天飞舞。虽望不清外面景致,但小椒深知这是片苦寒之地,滴水成冰。
女孩儿又趴下来,望着那图册出神,喃喃道:“待在这里,有许多教徒觉着我如秽污弃灰,日日踢打我。我想去九州,听闻那儿有世外桃源。不会有人打我,也不会似此地这般寒冻,还生有好多‘秦椒’,教人吃了后身上暖洋洋的。”
她身影伶仃,像墙根缝里生的一株稗子草。小九爪鱼默默伸出触角去,摸了摸她脑袋。祂虽可疗愈外创,却治不得心伤。
小椒忽而伸出手,握住了祂的触角,又将脸蛋儿贴上去,一股燠热涌上来,酥酥痒痒。小九爪鱼从未与人昵热过,七只小眼张大,磕巴道:
“说来,你、你不怕我么?”
“你同我讲了许多外头的故事,陪我说话,还宽慰我。我为何要怕?”
“我与你们生得不同,你们两手两脚,我却七眼九爪……”
“听闻外头有许多奇人异事,兴许有人手脚就生成这模样呢。”小椒说着,咯咯地笑。小九爪鱼也笑了。烛光下,一只手指,一条漆黑的触角纠缠作一块,难解难分。
日子过得飞快,堀室里昼夜难辨,笑语却常闻。不行祭仪的日子里,小九爪鱼便通过墙洞,偷偷攀到小椒身畔,同她念书讲古。他们在月色里耍指戏,用自小窗里飘进的女贞叶子折成叶笛呜呜地吹,互相扑猫耍,只是小九爪鱼一日比一日孱弱,爬得也日渐缓慢。
大源道教徒着实待小椒不好,一有不顺意之事便来拿她作沙袋踹打。他们取来不同的戒杖,一一在她身上试过,瞧她身上的伤痕大小,嬉笑着道打出最深的伤痕的杖子往后便用在惩戒室里。一个教徒间的逃生子,于他们而言便是可随意撇弃的一只破甈。小椒被打得奄奄一息,身上新伤叠着旧创,血迹四溅。
一日,当小九爪鱼爬过鼠洞,望见气若游丝的她时,登时心急如焚地挪到她身畔,叫道:“喂,喂,小椒……小椒!”
女孩儿睁开一隙眼缝,气息奄奄地道:“救……救我。”
小九爪鱼拼力伸出触角,拂过她的伤处。然而祂太小,而那创口又太多,此举无异于杯水车薪。小椒开始呛咳,出气里带着铁锈味儿,似已伤到脏腑。小九爪鱼七只小眼里闪出泪光,最后尖叫道:“我要怎样才能救你?你伤势沉重,我又太虚孱……”
说到这里,祂突而醒悟过来,将一只触角伸进口里,将它狠狠咬断,塞进小椒嘴里。小椒咳了几声,总算缓过气儿来。
往后的几日,小椒被撇在这空荒的地窨子里,唯有小九爪鱼时常来探望她。小九爪鱼费劲地将鼠洞掘大了些,自神台上拖下几只供果,塞她口里。因那小九爪鱼血肉的干系,女孩儿身上伤势竟日渐好转了。待她神志明晰的那一日,张眼一望,却见眼前一只残缺小黑影,小九爪鱼身子瘦损,九爪里去了三爪,却高兴地朝她笑:
“你醒了!”
小椒爬起,心里疼惜,将祂捧进手心里,“可你又怎么了?怎伤得这样厉害?”小九爪鱼赧赧地将余下的六只触角藏在背后,道:“这是我从鼠洞爬过来时,被耗子咬掉的。”
“扯谎,分明是给我吃了。你说过的,你的血肉能愈伤,故常遭人贪馋。你都这样小个儿了,还分自个的肉给我。”小椒眼里泪光闪动,“还这样讲,好似我是一只大耗子。”
小九爪鱼小声道,“与其给那群贪狼吃,不如予你吃。”小椒抱紧了祂,泪珠子啪嗒嗒下落,将祂浸得湿透。
他们倚在墙边,听着风雪声,仿佛凄苦的琴丝声长鸣。莫大的孤苦里,他们是彼此的偎依。小椒忽对小九爪鱼道:“我要逃出去。”小九爪鱼吃了一惊。小椒问:“怎么,你不愿逃么?”
“自然是愿的,只是……”小九爪鱼望着遍体鳞伤的她,欲言又止。祂虽余一丝气力奔逃,却着实不能放任小椒拖着这样的病体出行。小椒笑了,脸上带着病态的晕红,“不打紧,我不会做你累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