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自然留下。
杜绝也是飘然而去,不与众人一路,分别的话也不肯多说一句。他本就孤僻,每次都是来的突然,走的干脆。筏子上渡海,他也是整日闭着双目,一言不发。只是谁也不当他古怪,都觉他本该如此。
沈放颇感失落,他与杜绝同是年少,同有刻骨家仇,甚至两人都是早早领悟了意境的功夫。两人本该有许多话说,但真见了面,反而多是沉默。偶然交换个眼神,却是彼此深谙对方心意。两人心中,已认下了对方这个朋友。肝胆相照,又岂在言多。
此地一别,不知再见何时。
将百里簟秋遗体草草安葬,大荒落寻到一截枯木,权且作了墓碑。
沈放一群人,不是伤就是病。
沈放与柴霏雪、还有龙雁飞、柯云麓,都被盛千帆打中,受了少许内伤。沈放自己左臂骨折也还未康复。大荒落却是在护卫龙雁飞逃走时便已受伤,而且伤势颇重。花轻语被打断腕骨,好在断的整齐。沈放拆个半个木桶,与她做个夹板吊起。
李壁与单翃衣落水,饥寒交迫,第二日就发起寒热。沈放与龙雁飞都懂些医术,却苦于手边什么也无,龙雁飞扮作郎中,随身带着药箱,却早已沉入海中。只能叫柯云麓耗些真气,替两人暂缓一二。
花轻语因伤身子虚弱,撑到第三天,已有发热迹象。
众人谁也不知此地是什么所在,但饥肠辘辘,饥寒交迫,当即寻路前行。眼下寻些吃的果腹最为要紧,还要替花轻语、李壁、大荒落等人寻些药草。
走出一个多时辰,方见正路。再行不远,道有路碑,方知是在蓬莱县地界。
今人出门,道路随处可见标识,注明前后左右为何地界。此类标识,古即有之。
古人将道路分的非常详细。《尔雅·释宫》中说,一达谓之道路,二达谓之歧旁,三达谓之剧旁,四达谓之衢,五达谓之康,六达谓之庄,七达谓之剧骖,八达谓之崇期,九达谓之逵。
为方便知晓位置路径,自汉时起便以三百步或是三百六十步为里,沿途封土为台,以记里也。这种土堆谓之为“堠”。道路两旁还多栽种树木,既能遮阳挡风,又有标记方向之用。
到了唐朝,“堠”已多为石碑取代,更为牢靠。唐长安开远门外有碑,上题“西极道九千九百里”,乃是虞世南手书。开远门为长安最北之门,距长安城西市仅有两坊距离。西出边塞,都是以此为起点,也是丝绸之路的起点。
知晓所在,众人都是精神一振。蓬莱自古有仙山之名,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来此求长生。自唐贞观八年,始置蓬莱镇,后登州治所移至蓬莱,蓬莱遂升镇为县。既是县城,总归有些人家。这蓬莱临近大海,水土丰茂,更是个富裕所在。
李壁和单翃衣病重,李壁坚决不肯要人背负,由沈放扶着,蹒跚而行。单翃衣却是走了几步,便直挺挺躺在地上,也不哼唧叫唤,只是闭目装死。无奈只得由柯云麓背着。
一行人直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见到蓬莱县城。
此际已是傍晚,就见城门洞开,不见半个人影。
入得城来,一般的冷冷清清,道路上枯叶满地,两旁屋舍破败,有火烧痕迹,断壁残垣,一片寥落。柴霏雪接连进了几户人家,都是空空荡荡,不见半点人迹。顺带厨间看看,也是一无所获。忍不住奇道:“这人都哪里去了?”
李壁道:“此地已在山东尽北,离前线已远,按理自是不该如此。只是我听闻山东这两年遍地造反,想必是兵祸也殃及此处。哎,蓬莱有仙岛之誉,可惜可惜。”
花轻语接道:“如今哪里还有仙家无忧之地?”本指望进城就有热水美食,温暖大床,谁知是这副光景,自是心情不佳,又道:“都是那个杨安国干的好事。”
李壁道:“百姓既已逃散,咱们去县衙看看。”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此地就算遭了兵祸,眼下也安静下来,官府总不能不管不问。
沿着大路前行,走过几个路口,果然见到县衙。
宋朝以来,县城府城,格局大多一致,不管几个城门,都是直道联通,沿着主道,却都是丁字型的街道。如此设置,城内道路通达不畅,但却有一样好处,若是敌人进犯,特别是骑兵进来,难以驰骋迂回。这些旁支巷道更多是狭窄,十分利于步卒巷战。
县衙大门开敞,也是不见人影。
进了大门,一样毫无声息。
这县衙不大,一进院对着大堂。堂上也是一片狼藉,大老爷的台案也垮塌在地,椅子倒是完好,孤零零端端正正。堂上“明镜高悬”四字匾额歪倒一边,看着随时可能砸落下来。
这“明镜高悬”本是“秦镜高悬”。汉代刘歆所着《西京杂记》载,秦王有宝镜,能照人五脏六腑,照谗佞奸臣。后代官吏,为标榜清正,多爱悬挂此字。
再入后院,又有一堂,上书“三省堂”。三省乃是“清、慎、勤”,此处应为县令日常办公和待客之所在。
堂门大敞,里面黑乎乎瞧不真切。柴霏雪上前,正待迈步而入。刚刚跨进一只脚,忽地一道黑影,自阴暗处猛扑而来。
柴霏雪骤然惊吓,银牙紧咬,双目却是一瞬不瞬。
那物大的吓人,夹着腥风,一双大眼幽幽放光,竟是一只斑斓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