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清冽,一船悬于河心,孤灯映照,四下寂寥。
萧平安也觉尴尬,他与朱之蕃见面,那是彼此一万个看不顺眼。眼下却偏偏是人家救了自己。听他喊自己黑暗使,更是摇头,无奈道:“朱兄莫要玩笑,我可未入魔教。”黑暗使是哥舒天心血来潮给他挂的名头,自己可是未认。
朱之蕃笑道:“我教四使三法王,那是无上荣耀。萧兄怎还嫌弃,真的只愿做教主不成。”此人一脸肥肉,眼小鼻小嘴小,只要不哭,旁人都觉得他是在笑。
萧平安道:“我是不会入魔教的。”
朱之蕃故作惊容,道:“萧兄你跟教主情同手足,乃是结义兄弟,世人皆知,如何还分你我。”
萧平安被他戳中痛处,更觉无奈。这大哥小弟,全是哥舒天自己说的,自己何尝与他结拜了。自己客气一句,叫声大哥。结果如今全江湖都以为自己跟魔教教主是拜把子兄弟。
想起拜把子兄弟,自是又想起沈放。心中纠结,又替他担心,又因燕长安之事迁怒。问道:“哥舒大哥如何了?”他顺嘴还是叫的大哥,反正这盆脏水已经泼在身上,自己就算解释也是没用。
朱之蕃道:“天台剑派几个臭杂毛,当我好拿捏。串通了我那短命鬼师傅要设计教主。我一见教主就知,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自是和盘托出。教主大人有勇有谋,当即上门,宰了我师傅跟皮长老,吓跑了云阳牛鼻子。”
萧平安点点头,朱之蕃所说倒是跟紫阳讲的一模一样。
朱之蕃又道:“然后天台剑派等的帮手来了,竟然是昆仑派的姜掌门。一伙人冲进我六合八法门,正赶上我就任六合八法门掌门大典。客客气气,还送了我些礼物。”
萧平安奇道:“你跟着大哥戏弄天台剑派跟昆仑派?你怎这么大胆子,他们居然没找你麻烦?还送你礼物?”
朱之蕃道:“我可没萧兄这么好的身手,我这一身肥肉在江湖上混,只能多寻些靠山。人家送礼冲的也不是我的面子。”
萧平安道:“难道就凭你那位刺史堂兄?”
朱之蕃道:“永浩兄自然算一位,不过我兄弟亲戚多,还有更厉害的。”
萧平安心道,难道你一家都是当官的,问道:“什么人?”
朱之蕃面露得色,道:“我还有个堂弟,如今官做的不大,却是竹溪先生的门下,去年刚刚娶了竹溪先生的孙女。”
萧平安奇道:“竹溪先生是什么人?”心道,听名字是位高人,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朱之蕃更是惊讶,道:“你不知竹溪先生?”
萧平安道:“恨未识荆。”
朱之蕃哈哈一笑,从腰间摸出个铜钱来,一抛一抛,道:“竹溪先生党怀英啊,咱们这铜钱上的字,都是人家写的。”
宋人敬重读书人,无论南北,不管宋金,都是如此。陆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临安大骂玄天宗、铁掌帮,一群江湖汉子,没有一个敢吱声。
而这党怀英,也是非同凡响。乃是如今北方金国的文坛领袖人物。他是北宋太尉党进十一代孙,工诗善文,兼工篆籀。师从亳州刘瞻,与辛弃疾乃是同门。
两年前柳家堡大会,柳家下了大力气。辛弃疾之子辛铁柱、陆游之子陆子虞、杨万里之子杨长孺等都赴会,却是未能请到党家的直系。
党怀英书法、纂刻,皆为楷模,有“独步金代”美誉。泰山一带的碑刻多出其手笔。
沈放和花轻语北上,路上说金国的钱做的漂亮,说的正是刚制出来的“泰和重宝”。朱之蕃此际手中所拿,也正是此钱。钱上的这字,便是出自党怀英之手。此钱后世有“金泰和”之美称,乃是古钱珍品。
党怀英如今在金国炙手可热,庙堂民间,皆以其为当世大儒。此前为泰宁军节度使,数度想要告老还乡。金帝只是不肯,如今做翰林学士承旨,正编纂《辽史》。不但简在帝心,更是桃李满天下。
朱之蕃有兄弟当了竹溪先生的孙女婿,自是攀上高枝。金人对江湖管束,远比大宋朝廷严苛。北地的江湖人物,多不敢轻易与朝廷做对。
可惜朱之蕃说这些纯属对牛弹琴。搬了尊大佛出来,谁知道萧平安有眼不识金镶玉,不免有些明珠暗投之意。哈哈两声,自己也觉尴尬。
萧平安心道,原来钱上的字也是人写的,我道都是匠人刻的。跟着也笑,装着想起来的模样,道:“原来是党先生的亲戚。那哥舒大哥呢?”
朱之蕃道:“教主胆识谋略,岂是这些人能想到的。他们都以为教主走了,其实教主扮个乡绅,就在典礼场上。待那帮人走了,才叫我出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