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短短时间,除非萧平安和沈放几人本就识得这姑娘,否则威逼利诱,都不足时暇。况且看这女子跋扈模样,显是不知真正江湖人厉害,绝无可能认得萧平安等人。
屋外吵闹之声,小半个时辰才歇。卧南阳三人显是知道上当,一怒之下回头,又把客栈翻了个底朝天。
又过片刻,外面复归平静。萧平安、沈放才自藏身处出来。
沈放拱手谢道:“此番多谢姑娘仗义相救,此恩此德,来日必报。”
随即却是微微一怔,那少女端坐圆桌之前,云髻峨峨,粉黛钗裙,一张脸白如凝脂,不见半个麻子,樱唇点点,娇丽可人,与先前几乎如同换了个人。
沈放心中暗笑,道:“姑娘且歇息,我等先行告辞。”
那少女急道:“别急,别急,坏人可能还未走远。还未请教几位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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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德秀自己从衣橱里爬将出来。他当真是生的副好皮囊,此际虽是遍体鳞伤,鼻青脸肿,但看上去仍是温润如云,眉目清朗,俊逸脱俗,玉树临风。
那少女见忽然多了个和尚,更是风姿俊秀,清风霁月,一双秀目圆睁,险些合不拢嘴。
沈放笑道:“这位萧平安,这位德秀和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来日再见。”
德秀整整衣服,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对那少女道:“正是,正是,今日蒙姑娘搭救,来日必报此恩。”
少女自衣袖中掏出一方罗帕,手伸到一半,满面娇羞之色,却又不递过,等德秀自己来拿,道:“这位法师怎受伤如此之重?”
德秀毫不客气,其实他中了蝎毒,并无外伤,一把接过,瞄了一眼,笑道:“这是姑娘自己绣的么,手工真是精巧。”罗帕之上,却是绣了一对水鸟,针脚突兀,远称不上好。
旁边那杜鹃儿见了德秀,大呼神奇,先前分明看是个包裹,还怀疑是这两个贼人哪里掳来的姑娘。她杜鹃儿没事就爱上街,可没小姐这么容易上当,这两个臭男人凶巴巴的,多半不是好人。可见了德秀,她也有些眼发直,忍不住道:“是啊,我家小姐绣的鸳鸯,好看吧。”
德秀道:“非也非也,你家小姐绣的这叫鸂鶒。古人所言鸳鸯,其大如鹜,其质杏黄色,头戴白长毛,尾与翅皆黑。实则赤麻鸭是也。赤麻鸭成双成对,雌雄一生形影不离,头白又有白头偕老之意。鸂鶒长的更是好看,一般的成双结伴,因雄鸟身有紫羽,又称紫鸳鸯。”
少女道:“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
德秀哪有中毒将死模样,从容淡定,侃侃而谈,颔首道:“小姐聪慧,正是如此。到了我朝,这紫鸳鸯的‘紫’字也被略去。这鸂鶒变了鸳鸯,反将真鸳鸯比了下去。我朝将作监李诫奉敕编修《营造法式》,书中便将鸳鸯与鸂鶒颠倒。如今世人以讹传讹,越发把鸂鶒当了真鸳鸯。其实……”说到此,连连摇头。
沈放早不耐烦,强敌未去,这臭和尚还有心情跟人家姑娘闲扯!当真是不知死活,一拉德秀,将他拽出屋子。
少女急道:“你莫拉他,没看他受伤了么。”
德秀还不忘道:“小姐,咱们后会有期。”
转眼三人下楼而去,那少女粉面一寒,随手一拂,将桌上茶碗打在地上,愤愤道:“真不识好歹!”
杜鹃儿道:“是啊,那个小子好不讨厌,人家法师说的好好的,他干嘛打断。法师懂的真多,他说这叫什么,鸂鶒,原来不是鸳鸯。我还一直以为是鸳鸯呢,他后来想说什么,可惜没说完。”
少女道:“有什么,他想说这鸂鶒可不是从一而终。这鸂鶒雄的一到春天,便换了一身锦绣毛羽,寻雌鸟恩爱。待雌鸟生蛋,便弃之而去,另觅新欢。”
杜鹃儿惊讶道:“啊,竟然如此,那小姐你还绣它!”
少女不耐烦道:“人人都绣,我为什么不锈,左右它比鸭子好看。”随即又是气道:“什么大恩大德,来日必报,后会有期,糊弄鬼呢!你这个蠢妮子,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打听打听,那个萧平安什么来路,还有那个德秀,哪个庙里的?”
三人离了客栈,也不敢走远,顺着巷子,直朝黑暗处走。德秀中毒不浅,举步维艰。
此番德秀对两人更是感激,不管如何,萧平安与沈放侠义为先,大难当头,仍是不曾舍弃自己,落到龙阳几人手里,自己绝无幸理,此番恩情实在不小。夸赞道:“沈兄弟当真是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应变之快,小僧生平仅见。知人善语,这一句话就能说服旁人的本事,当真是天下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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