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彪不断倒酒,一口喝干,道:“江湖上拳头大才是道理,但凡有一方不服气,谈又能谈出什么?打到大家都吃不消了,自然会坐下来谈,只是这谁先开口,大有讲究。打赢了开口,这叫和谈,打输了开口,这叫求和。一字之别,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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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放脸上有不虞之色,道:“你可是想我不顾这些人死活,未免过于冷血?”
沈放道:“适才死了多少人?”
毛彪道:“我方死二十一,伤十五人,玄天宗死二十七,伤十四人。你或许觉得这些人死的不值。”拿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道:“他们今日在此拼命,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兄弟朋友,为了妻儿家人能活下去。”
说到此,毛彪脸上肌肉颤动,带着那道伤疤似是活了过来,一甩手,将酒碗狠狠掷出,砸在墙上,摔的粉碎,眼睛通红,望向沈放,道:“你今日可曾见一个大汉,手持铁棍,比寻常人要高出两头。”
沈放点点头,那大汉便死在他眼前,就算跪在地上,也和身旁的人相差无几。
毛彪道:“他叫铁牛,打起架来,从不要命。我对他说,你小子如此蛮干,迟早被人宰了。他摸摸脑袋,却对我说,大哥你放心,咱死不了。他出生就比别的婴儿大上一倍,一个月就把他娘吃的干瘪,连血水也吸出来。他娘痛苦不堪,把他扔进井里想溺死他,泡了一夜,他竟然没死。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带把的儿子,他爹狠狠打了他娘一顿,然后没多久,他娘就死了。到了三岁,他更是能吃,没办法,家里卖了他一个姐姐,勉强将他养到十岁。到了十岁,终于他爹也撑不住了,家里已只剩他们两个,另一个姐姐早已饿死。他爹买了包砒霜,下在他饭里。结果他吃了,拉了一夜肚子。第二天爬起来,又是喊饿。一包砒霜,他吃了一多半,他没死。他爹就吃了一口,死了。”
毛彪又倒一碗酒,却是泼在了地上,道:“他从此便以乞讨为生,讨不到就偷,就抢,被人抓到,吊起来挂在树上毒打,一连七八天,可他还是没死。不光爷娘姐妹,十里八乡,人人都盼着他死。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该死,可他就是不死。入了铁掌帮,他才吃上第一顿饱饭,据说他吃了四十个馒头,五斤大肥肉。他听说自己还有一个被卖掉的姐姐,便去寻,他那个姐姐被卖在青楼为奴,去了没几个月就被毒打致死。从此帮中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他杀人,他就杀人,让他放火,他就放火。”
沈放拿起面前酒碗,与毛彪碰了一碗。
毛彪又倒一碗酒,仰头喝下,道:“年轻时,我只觉江湖便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如今看的多了,他就是这么个玩意。江湖中有数不清的铁牛,穷困潦倒,人人觉得他们该死,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可他们得想办法活,因为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子儿女就没了依靠。这便是江湖,他既是饭碗,又是生意,容不得我等退缩。”
沈放默然无语,只觉如鲠在喉,心中郁结。
毛彪索性扔了酒碗,抓过坛子,抬手倒将下来,酒浆四溅。沈放默默举碗相陪。
毛彪面色通红,已有醉意,口中喃喃道:“我活了半辈子才明白,什么生老病死,什么爱恨离别,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穷啊。”
两人相对而饮,眼见又干了一坛。毛彪起身,脚步已有些蹒跚,道:“不能再喝了,我还得回去,事还多着呢。”
沈放起身送他到门前,道:“大叔若与玄天宗相谈,可否带我去涨涨见识?”
毛彪笑道:“这我可不敢说,若是敞开来谈,带上你自是容易,若是关起门来说,外人怕是带不进去。”
沈放道:“毛大叔见机行事便是,我不过也是好奇。”
毛彪道:“好,你如今住在何处,若有消息,我差人去寻你。”
沈放说了下里那破庙所在。
毛彪微微一怔,随即一笑,拍拍沈放肩膀,踉跄而去。
沈放伫立门前,见人潮之中,毛彪慢慢去远,一个瘦小孤寂背影,与记忆中那个豪气飞扬的汉子,模样再难贴合。
想到毛彪那句“可怕的是穷啊。”,只觉心中积郁,若有所感,呆呆出神。过了好一会,这才想起酒账还未结,叫过掌柜。
那掌柜听说他要给钱,吓的魂飞魄散,一迭声的告罪,还道是自家无意得罪了铁掌帮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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