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笑:“大热的天儿,不用大鱼大肉,爽口小菜放几样就成了。”
老太太怎能不了解自己儿子,道:“你爹爹啊,小时候最喜欢吃凉面,再拌上些嫩黄瓜丝、肉酱末,浇上几勺辣子,那时候,一顿能吃三碗。再加上你二叔,真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笑,令厨下做了凉面给儿子送去。
宋荣刚用了凉面,宋嘉诺便过来书房。宋荣对功课很不错的小儿子向来温和,道:“今天不查你功课了,诺儿早些回去睡吧。”
宋嘉诺不论模样还是秉性,与宋荣皆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如今刚刚六岁,生得粉雕玉琢,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宋嘉诺说:“我来看望父亲。父亲,你别伤心。”
宋荣摸摸小儿子的头,笑:“父亲没事。”
宋嘉诺将小脸儿贴在父亲温暖的大手里,脸上满是天真:“父亲,舅公是个很好的人吧?”
“是啊。”怎样才能让两家人的关系继续亲密地维持下去,只靠血缘是不够的。宋荣便将自己与舅家的感情渐渐地说给小儿子知道:“爹爹小时候家里穷困,你祖父又早早地过世,我跟你二叔要念书,就你祖母一个人种田。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活要做,你祖母做不过来,都是你舅公来家里帮着干活。你祖母带着我们兄弟过日子,每年开春粮食都是不够的,你舅公就给我们送粮食来。其实,你舅公家也不富裕。我跟你二叔去县里考秀才,那会儿年纪小,还是你舅公送我们去的。你舅公辛苦了一辈子,前面几个儿女却都没有存活,如今只有一儿一女,与你大哥和大姐姐年纪相仿。后来咱们家里有了银子,我想着把你舅公接到帝都来,他舍不得祖产,不愿意来……他今年才不过四十几岁……”
这么好的舅舅,却年纪轻轻地过世,宋荣心里着实不好受。
宋嘉诺晚上没回自己院里,就在书房陪老爹睡的,听着老爹絮絮叨叨地说了满耳朵的舅公家的事,宋嘉诺都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连带宋荣起床早朝,宋嘉诺因睡得太死,亦无从察觉。
待他醒来,早上照例去母亲院中请安。
小纪氏倒是满面欢喜,拉着儿女问长问短。女儿宋嘉语一直跟自己住,小纪氏眼皮子底下,她是放心的。就是儿子,小小年纪已是挪到前院儿,小纪氏很是心疼。
小纪氏问儿子:“听你父亲说,你昨天是跟着你父亲住的?”身为母亲,自然乐得见丈夫儿子关系融洽。
宋嘉诺点点小脑袋,他年纪小,心里还存不住事,便跟母亲道:“母亲,舅公家的人快来了,你要提前把舅婆他们用的东西准备好哦。”
摸摸儿子的头,小纪氏笑:“这还用你说,我岂能不知?早着人去收拾院子了。”只是宋荣叫瞒着老太太,下人也得小心进行。
母子三人说了几句,丫鬟已捧来燕窝,小巧的三盅,因儿女年纪尚小,不过小孩儿拳头大的一小盅。
小纪氏道:“来,吃了燕窝,我带着你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大户人家规矩大,宋家虽尚算不得大户人家,不过,宋荣科举出身,又是孝子,更看重这些。尽管老太太不乐意见到她,小纪氏依旧每早都会带着儿女们去请安。
乡下人,不讲究停灵多少天。辛永福停灵三日,便就地发丧,埋入祖坟。
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老好人,生前因有个高官外甥,在村子里也是备受尊敬的,生活从未大富大贵,但也不算差。如今死了,又是侍郎府的公子来帮着发丧,宋嘉让不只是带了银子来,因为宋嘉让的到来,便是县太爷也跟着祭奠了一回辛永福。
辛家如今有良田百亩,这些产业在帝都自然不算什么,但在乡下,已是地主级别的人物了。
辛永福之所以会求助外甥,自然有自己的思量。辛永福过身后,余下老婆带着一儿一女,儿女尚且年幼,而辛老太太,瞧着实不像有主意的人。
辛永福是个老实人,从宋荣做了高官,辛永福依旧老老实实地在老家种田就能知晓,这人本分。但临去前的种种不放心,还是让辛永福选择了求助侍郎府。
辛永福这样的品性,不论贫富贵贱,都令人敬重。
宋嘉让头一回办这样的大事,又是嫡亲的舅公家,何况来前宋荣早细细地叮嘱过他,所以,宋嘉让办得挺认真。但有不懂的,便问方管事。
发丧完毕,宋嘉让便跟舅婆辛老太太商量着去帝都的事,辛老太太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抹着眼泪道:“你舅公去前跟我说过,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房子找人看着就成,就是,就是还有百来亩的地可怎么办?”
不待宋嘉让说话,便有一长眉细眼、四十来岁、两眼精光的中年妇人道:“大嫂,这有何难?大嫂若是信得过我,叫我们那口子种着,自家人,岂不比外人实诚?”
宋嘉让认得这妇人,说来也非外人,是辛永福同父异母的妹妹辛永莲。宋嘉让道:“二姨婆,这事儿,还是叫舅婆自己做主的好。”宋嘉让毕竟年少,头一遭回老家,宋荣也有不放心,早将辛家的事一一给儿子交了底,以免儿子受骗。
宋荣只与辛永福一房关系较好,余者姨舅都是平平。且宋荣在帝都为官之后,本想让辛永福一家子到帝都去方便照看,辛永福却是故土难离,不愿去帝都。倒是与宋荣关系平平的姨舅们都恨不能去帝都沾些光,宋荣何等精明之人,哪里会叫他们沾了光去?
如今宋嘉让体体面面地回乡,自然有的是人来巴结。不过,宋嘉让自幼长于帝都,他性子虽有些粗,该有的心眼儿还是不缺的。
宋嘉让不愿叫辛永莲占了孤儿寡母的便宜,辛老太太又实在没个主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话来。倒是辛老太太的女儿辛竹筝上前道:“我们商量好了,这次去帝都,蒙表兄收留,是不会再回来了,房子田地便都卖了。只是一时不好寻买家呢。”
辛竹笙生得皮肤微黑,面上有些不忍,试探地问妹妹:“全卖了啊?”
辛竹筝一身素衣,眉目并不出挑,身姿却是少女独有的窈窕,鬓上还簪了朵白花,瞅着母亲与兄长道:“娘,哥,表哥叫了侄子来接咱们,咱们去了帝都,托表哥找个差事干,跟表哥也有个照看呢。”
辛老太太说:“丫儿,这屋子是咱的家呢,咱辛家的祖宅,可不能卖。”
辛竹筝道:“那宅子便不卖了,就把地卖了吧。”
“是啊。”辛竹笙道,“祖屋不能卖。”
辛老太太是个没主见的人,辛竹笙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便是辛竹筝拿主意了。
宋嘉让稍稍知道些经济,这辛家庄离帝都并不远,他们骑马两日就到。既有百十亩地,宋嘉让觉着,倒不如租出去,以后每年吃租子,哪怕银两不多,也是个细水长流的事。这一下子卖了,所得亦不过几百两银子而已。
宋嘉让刚想建议一二呢,方管事却给他使了个眼色,宋嘉让便没有说话。方管事垂手道:“既然舅老太太这样说,不如便将此事交给奴才,奴才着人留下将事情处置好,容后再跟舅老太太回禀。舅老太太看,可妥当?”
辛老太太至今犹不习惯这些大户人家下人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她有些紧张,连连道:“好,好,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