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陈植陈格兄弟和顾况陈希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焚香遥祝张达出师顺利。
张达出征之前甚至没再见顾况,反倒是派来陈植带着他们几人到了另一条船上,似乎对张达安排颇有微词的陈格,也枯坐在甲板上,不言不语。
顾况默立于角落,反省这些日子的自己。
顾况确实在反省,自己从那个夜晚开始,就一直在被接二连三的事件推着走,一副身不由己的可怜相,而对自己是种子持有者的这件事情,也是毫无自觉。
他能记起来,曾经在大都会里奋力追逐梦想的时光。尽管生活异常艰难,甚至舍不得花费十几元,但他始终不愿意向故乡的亲人和相识的熟人求助。以至到最后,他选择与任何人保持距离,完全不想和其他人成为朋友,经营出熟人的关系。
那些年,自己就是以这样决绝的信念,旁若无人的埋头努力,天真的想凭借自身的力量实现“我奋斗了二十年,才能和你一起坐在一起喝咖啡”的平静和坦然。
可是这样的他,还是过于弱小,没能达到击碎命运的临界值,和成千上万失败的人一样,被故乡无声的抱回去,以他曾经最讨厌的形式,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他一直认为,自己早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的遗体。
而现在,命运交给他一个不一样的选择,他居然直到现在才发觉这是一个多么珍贵的机会,他实在太愚蠢了,愚蠢到麻木不仁。如果不是眼前张达、许夫人和那些眼神熠熠的军士义勇,他或许永远都沉浸在失败者的痛苦和丑陋的嫉妒中无法自拔。
他真的应该打起精神来了,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正当顾况在胡思乱想之际,陈植似乎是忍不住这无边无际的寂寥和悲苦,轻声自言自语道:“我以为张枢密会阻止的,但他居然同意了,还嘉奖了大哥。是啊!敌军刚刚遭受惨败,我军士气高涨,没谁不会认为这是个绝佳机会,都想要乘胜追击,取得更大胜利。可真的如此么?”
陈植本想和陈格说的,却见他垂头丧气的跌坐在一边,便摇了摇头,转而朝顾况说道:“顾先生,我大哥临走前,其实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
顾况一怔道:“什么话?”他倒是很想了解张达对他的想法,毕竟这位长者一直待他很好,而且是那种没来由的好。
“大哥说,你身上有种奇异的感觉,让他神而往之,也正是因此,他觉得这时冥冥中的某种启示,想要把很多东西托付给你,而不是我和陈格。”陈植眉眼间俱是水墨般的海潮,浓的析不出一点颜色。
顾况正欲再问,却听陈植继续道:“你一定想问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大哥难得露出那种不知道怎么表达的神情,往常只有和我姐姐在一块时,他才偶然会有这样的模样。大哥想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不像是乱世的异子,倒有着没有波澜的倦意。”
陈植一顿,笑了笑:“你大概没察觉,自从大哥这样说了,我就偷偷观察你好久,也没理解他的意思。”
顾况却悚然一惊,他仔细回味张达的那句描述,分明就是隐隐察觉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如此,张达所希求的,不正是自己习以为常、平淡无奇的过去么?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声名显赫,家世富足,有举案齐眉的知心爱侣,有志同道合的兄弟友朋,还有一大堆得意的传承弟子,可谓是求无可求,人间无憾。可是他想的更大也更远,想要自己从未在意过的,一个安稳的、安乐的、安全的、安和的、安心的时局,安顿他和他身边那些人,而不是被时代裹挟,翻滚着涌入到战乱的大浪里去,过着无法知晓未来的每一天。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这个眼睛里没有兵祸的陌生人,抱有最大的善意,以至于想把一切都托付给自己,因为他真正的梦想,自己根本不需要努力就已经实现了啊!
当然,张达没能说出口的另一些想法,顾况也无从得知,毕竟来到这里的持有者众多,张达却对顾况独具青眼,倾力结交,这种缘法,正是许开明一直追逐的终极。
……
之前小皇帝的引见,让张枢密终于不得不重视起来,虽然还是不肯变更连环船的基本策略,但总算是同意让张达管辖的几十条船见机行事,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自行作战。于是张达断开麾下七十条船的绳索连接,拆开防御工事,只留个表面样子,每艘战船都能随时从守势转为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