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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央的匾额上,“博审慎明”四个字光华灼灼,桌案后是一巨幅《雪中苍仙》,大片白梅在远山与近楼之间绽放,墨色浓浅恰宜,意境深远。右下独坐一老者,面带慈笑,举觥向天,豪放不羁,落款则是外祖父崔绍的别称“无求居士”。
元珩在案前坐下,听舅父道:“殿下想必已察觉,陛下废相后,朝中人对庆阳侯皆是讳莫如深,连你母妃都不愿与你说许多。。。。。。”
侯府旧事,母妃确实提及甚少,但元珩还是知晓一些,“外祖父高居相位,致使崔氏权势过剩,父皇忌惮,才会如此。”
“是,也不是。”崔文敬道。
元珩心中生疑,“舅舅此意,丞相被废,连同庆阳侯爵位被撤,难道另有其因么?”
崔文敬两颊微微抖动,哑声道:“今日吏部所奏之事,令我想起了父亲。这样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地让一人废黜,真是和陛下当年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
“先帝在位时,父亲已是一朝丞相,极受信任。他博学多识,见地深远,辅佐君主忠心不二。先帝宽宏温雅,尊贤纳士,锐意改革,开创了建朝不久后的繁荣盛世,对父亲的直诚肯谏也颇为欣赏,即便是后来许皇后乱政之时,先帝都要想尽办法力保父亲。”
“当今圣上登基后,父亲借着新朝新气象,向陛下谏言献策,提议一系列尚书台改革举措。但如今的陛下到底与先帝不同,父亲几次直谏,都被陛下称作是目中无人,清高自傲。一些朝臣因嫉妒他的过人才能,便投圣上之所好,谄言诽谤他专欲擅权。后来,陛下便以中枢改革之名义,裁撤了丞相一职,从此,庆阳侯就从朝堂消失了。”
崔文敬轻喘,“想当年,我与陛下情如手足,时常在侯府里一起品谈天下,畅聊古今。也就在那时,陛下与你母妃相识,二人一见倾心。”
当年。
是三十多年前。
是当今圣上还是三皇子韩王之时。
崔家嫡女文奚还不是宁贵妃之时。
三月满汀芳草,春意萌动,韩王受庆阳侯府长子文敬之邀过府,回廊百转处,初遇才过及笄的侯府千金崔文奚。
而这一次相见,却令彼此坠入情渊。
“次年五月,陛下就向先帝请旨,要娶文奚为正妃,但那时先帝已被许后母子害得缠绵病榻,孱弱不堪,国中大权已被她母子二人掌控。许后忌惮崔氏权利,她怕陛下与崔氏联手会威胁太子地位,所以百般阻挠,甚至散布与陛下私通的流言,诋毁女儿家清誉,令文奚无法再度议亲。”
“可是,在困境与艰辛面前,情到深处,甚至可跨越礼法的峰峦,当时,你母妃已身怀陛下骨肉。。。。。。”
元珩手中的茶盏剧烈摇晃,茶汤漫过指节。他顾不得擦,将茶盏重重掷于案上,“父皇就是此时迎娶母妃的么?但母妃为何还不是父皇嫡妻!”
崔文敬道:“那时,先帝已有改储之心,你外祖父与安国公,联手拥立陛下的忠直重臣精密布局,搜集许后母子谋害先帝的证据,待时机一到,故意将先帝改储的消息透露于许后一党。受此一激,许后母子随即起兵,最终自投罗网。但在那期间,陛下却渐渐不再提娶正妃一事了……”
“可念及腹中胎儿,只能令文奚先以侧妃身份入了韩王府。正逢朝局纷乱,杀机四伏,堂堂丞相之女,没能成为正室嫡妻,文奚整日忧郁,茶眠不安,好不容易平安诞下长子,却因孩子胎中不足,不幸夭折。”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从此,他们之间就有了一道永不能补救的裂痕。
她悔当初情难自制,恨他食言背信,疼儿褓中早夭。
因她不顾礼法,尚在闺中已怀身,后又落得为人妾室,崔绍几番劝说韩王无果,崔夫人最终气绝身亡。
而韩王,也曾看见自己的母妃先恪懿太后因终日受尽冷落,与内侍暧昧,与禁卫私。通,在他心中烙下一抹深翳。而这一切只因先帝独宠许后,又纵她干政,以致朝中祸乱。
离至高之权仅一步之遥,他忽然发现,真情二字,已不敢给,也承受不住。
更何况,她出自清河崔氏,是丞相之女。他怎能容忍如此强大的外戚,伏在君王身畔。
崔文敬双眸幽深:“因父亲爱女心切,去劝陛下时,言辞有些锋利,便让陛下对他生了逆鳞。我私下里多次向陛下伏低赔罪,这才令他稍稍消了气。当时正值打击许后一党的间不容发之际,陛下对父亲倒也礼敬相待。事成之后,陛下登基,继而命父亲任当朝丞相。”
但无人知晓,魏帝的那片逆鳞,已变成引爆的火捻。
他厌恶崔相的每一次谏言,甚至一看见他,就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威势尽损。
但他却不能在此时将崔相贬黜。
因为他怕,怕那些助他夺大位的功臣,会戳着自己的后脊,一遍遍说着那几个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朝局尚且不稳,威望尚且不足,罢一人,会让多少功臣寒心!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况且,崔相是她的父亲。
他自认虽未给她应有的名分,但她仍旧是自己捧在心尖上的挚宝。
可伤了的心,又怎能补救。
没过多久,在爱怨中不停挣扎的文奚开始淡漠,开始躲避。终究,在岁月的牵拉消磨下,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吞噬了魏帝心中最后一点宽容,他还是让崔相消失在了朝堂中。
或许是心存愧疚,又或许是念及与她的故情,魏帝以承继先帝“尊贤”遗风之名义,启用了性情与父截然不同的崔家长子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