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冷冽的声音贴着方筠瑶耳畔响起,公主又惯来说话慢声细语的,乍一听来,无端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方筠瑶不由轻轻哆嗦了一下。
稍缩了缩肩膀,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公主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神色不变半分,冲着她声音不大不小喝了声:“放肆!”
方筠瑶还没回过神来,坐在近处的方家大夫人本就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生怕方筠瑶说了什么惹怒公主,迁怒到自家头上。
听到公主这声“放肆”,登时白了脸,赶紧上前来捏住方筠瑶肩膀狠狠刮了她两耳光,弯着腰忙不迭给公主道歉:“这丫头刚从外面回来,我这做伯母的没教好规矩,还请公主莫怪。”
这短短一句话既说了方筠瑶刚从外头回来不懂规矩,一个“做伯母的”撇清了关系,又放低身份跟公主赔了罪。心思电转间的一句话就有这么多门道,大夫人为人处事可见一斑。
方家大夫人又板着脸训方筠瑶:“还不快给公主道歉!”方筠瑶捂着脸,垂头可怜兮兮认了错。大夫人赶紧挤出笑脸,软语求情道:“还望公主莫怪。”
公主冲她浅浅一笑,宽宏大量道:“自是不怪。”
方筠瑶紧攥着手心,心中尚有许多不甘,却也只好一手捂着左脸颊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刚坐下,便见一个气质雍容的华服美妇带着两个丫鬟上前,盈盈坐在了她对面的椅上,细细打量了她许久,笑得别有深意。
这夫人额间有一枚极漂亮的眉心坠儿,花丝银中嵌着一枚赤琼玛瑙。方筠瑶看得移不开眼,正纳闷这夫人是谁,便听对方闲闲问她:“你便是方家新认回来的孙女?”
语气轻佻,方筠瑶听得不喜暗暗皱眉,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这夫人一手支着下巴,凑近她一些盈盈笑问:“怎么这么大了,连叫人都不会?莫不是你爹娘死得早,连这点礼数都没教过你?”
提到了自己已逝的爹娘,却没有半分尊重。方筠瑶冷声问她:“敢问夫人是何人?”
那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涂了红蔻丹的长甲挑起方筠瑶的下巴,唇脂嫣红吐气如兰道:“我……是你娘啊!”
——我娘?
方筠瑶悚然一惊,不由坐直了身子——她娘五年前就跟爹爹一起去了,这人如何能是!
她腾得站起身,忍不住扬声喝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整个园子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二人看。
那美妇端坐在椅上,明明比站着的方筠瑶低一大截,却似把方筠瑶看到了尘埃里。扬着下巴,额间那颗眉心坠儿愈显她眸光灿亮,面上更是笑得明艳动人:“我真是你娘啊!”
话落,坠着珠玉的鞋尖点了点座前空地,笑眯眯道:“闺女,过来给娘磕个头。”
磕头?方筠瑶恨不得踹她一脚!
心思电转间似乎有什么旧事从脑海中飞快闪过,方筠瑶怔忪须臾,猛地打了个哆嗦——这人是爹爹曾经的正室——那个被甩了一纸休书,自己当了嫁妆跑回京城的刘夫人啊……
方筠瑶面色惨白,只觉坐在对面气质雍容的美妇如同吃人的蛇蝎一般,似乎连脸上娇笑都带着剧毒,可怖极了。
光看对方这般装束便知她身份贵重,当下又不能甩脸走人。只好战战兢兢与她应答了两句,冷汗涔涔而下湿了衣衫,这大冷天的竟比夏日还难捱。
方家大夫人只隔着远远的冷眼看着,似乎觉得这是方筠瑶的私事,合该她自己解决。而方家和刘家因此事生出的嫌隙早在十几年前就了了。故而也不上前掺合,纯当看热闹。
赏完了歌舞,也就有人先行告辞了。见明珠一直凑在公主身边低声笑闹,魏大夫人心中暗叹了一句不懂事,却也只能自己起身去送客人出门了。
说到底,今天的宴会是明珠起的头,魏大夫人不过是想着一群小姐们刚过了年就要出门赴宴,家中父母肯定放不下心,这才以自己的名义把夫人们也请了来。这时候明珠坐着不动,反倒由她送客人出门,也实在为难。
魏大夫人心中又是一阵发愁,明珠去年就已经及笄了,到了如今还是不太懂事。以魏家这样的家境,也没法找个身份太低的亲家;可明珠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得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不被人欺负了去。
不懂魏大夫人的一番心事,魏明珠又把她二哥的情况絮絮叨叨地说给公主听。
“我二哥一表人才,喜欢你那么多年,如今跟皓儿也挺投缘,有什么不好的?”
“我二哥喜欢你的事,我们全家上上下下都清清楚楚的,你嫁过来做我的嫂子又有什么不好?”
“我二哥除夕前一日才回来,一进门风尘仆仆的,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我差点认不出来。祖母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承熹你知道我二哥怎么说的?”魏明珠清清嗓子,学着男子的声音怪腔怪调地说道:“京中尚有牵挂,在外游学反倒失了本心。”
她又自顾自笑歪在椅子上:“哼,什么心有牵挂,还不是在为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