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天还不怎么暖和,前两天柳枝刚发了嫩芽,今日不知怎的又飘了雪,冷得人牙齿都打哆嗦。
江家的丫鬟连往日的仪态都没了,一路小跑着前行,停在正厅门口的时候踩到了石阶上的碎雪踉跄了一下,被门边的黑衣侍卫扶住了。
她也没空道谢,刚走近里屋便匆匆跪下,方要行礼,文宣帝便疾声问:“如何?”
“醒了醒了!”丫鬟忙说:“医女给施了针,现在醒了。”
文宣帝慢慢吁出一口气,连多问两句的力气都没有,挥挥手让她下去了,端茶的手都有点哆嗦,入了口都没察觉茶水早冷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江家来了信说承熹要生了,文宣帝早膳都没顾上吃,就等着出宫抱孙子了,却是来了江家才知道承熹还没生下来,先前还疼晕过去了,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虽说是同辈的亲家,江家大爷却没敢说话,文宣帝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连对面坐着的太子脸上都青白一片。江老爷子声音发紧地宽慰两句:“都是有了经验的稳婆,定出不了差错。”
文宣帝脸色稍霁,胡乱点了点头,见坐在自己膝头的皓儿也小脸发白,忙挤出个笑脸来逗了他两句。
皇后在江俨院子里的耳房坐着,痛叫声喧闹声离她只有一墙之隔,更是心神不宁。若不是稳婆说贵气太盛的人对小孩运势不好,她就直接进屋去了。
问了问时辰,皇后脸色越差。她还记得承熹头一回生皓儿的时候也受了些罪,医女都说第二回生就要容易些了,可这回竟比头一回生皓儿花的时间还要长。
里屋的江俨才真真是煎熬,他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怀孕什么样,分娩什么样,都从几本医经里头清楚了。之前妹妹生孩子的时候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了出来,他以为生娃都是这样的。
结果到了此时,他还是被吓傻了,不知道会疼这么久,也不知道会流这么多血。血水已经端走了两盆,他看得一阵阵眼晕,脸上惨白得没有血色,别的医女嬷嬷却面色如常,好像流这么多血该是正常的。
耳中充斥着各种乱糟糟的声音。
“参片呢?快拿过来!”
“……闷?闷也不能开窗啊公主!”
鼻尖满满的血气堵得他呼吸不畅,江俨手脚发冷,僵硬地在原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多年来所有的无措都是在与公主相关的事上,可没有一回像这回,一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刻钟前他还在公主的床边坐着,干坐了两个多时辰,他绞尽脑汁说了一篓子加油鼓劲的话。慢慢地,越来越难开口。
先前公主抓他的力气极大,喊疼的声音也响,听了嬷嬷的话尽量不大声叫来保存力气,还能吃下些东西。可熬了这么三个时辰,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声都成了气音,掐着他的手力道越来越小,手背和腕子上的青筋突起得吓人,右手食指的指甲劈掉了一半,那是刚才疼痛发作的时候在江俨手背上抓断的。
公主刚晕过去,江俨就被几个嬷嬷丫鬟挤到了一边,公主身边挤得满满的都是人,连他站着的位置都没有。
整个屋子都是人,乱糟糟的,江俨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只听见公主小声唤了他一声,他扑上前挤开了一个丫鬟,跪在她床边抖得不能自抑。
公主握着他的手在轻轻发颤,江俨反手紧紧握住了她,喉咙跟被屋里的血气堵住了似的,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微微合着眼,只留了一条缝,江俨一时竟分不清她是醒着还是又疼晕过去了。他探指哆哆嗦嗦地在公主鼻尖一碰,气息微弱,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气,腕上的脉搏跳得飞快。
“不生了……咱们不生了……”
产嬷嬷转眼就瞧见驸马爷哭得一把眼泪,声音都哽咽了,竟还一手揽在公主腰上把人抱了起来,像是把公主抱走就能不生了了一样。嬷嬷登时急得不得了,忙要上前去拦。
“你在这能做什么!还能替你媳妇生不成?”江夫人上前来重重呼了他一巴掌,江俨没醒过神来,脚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被拽到了门边,任凭江夫人和江家小妹怎么拉也拉不出人去,他脚下扎了根似的,挺着脖子往公主那边看。
仅剩的理智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会添乱。
可江俨看见公主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掀起眼皮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他倏地挣开江夫人和妹妹的牵制,跪在她床边抓着她的手。
承熹声音不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挤不出来了,江俨几乎是看着她的嘴型分辨出来的——“你别添乱,你出去。”
“我……就不该回宫……”江俨眼里猩红一片,捧着她痉挛的手指凑到唇边吻了吻,颤着声音慢慢道:“也不该做什么面首……”
“能再见到公主,我就该知足了……不该再生什么奢望……”
江俨语序颠倒,几不成句,可几乎神智不清的承熹却听得很明白,他这是被吓到了,后悔两人行了敦伦之礼,后悔让她受这番罪。
承熹弯起手指在他下巴上挠了一把,留下两条血道道,费力地睁眼瞪了他一眼。原本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没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股力气,让她能撑下去。她忽然就有了必须撑下去的理由——这才只是力竭,他就吓成了这个样子,万一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江俨还不得把他自己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