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窗外的某种非自然光线,他轻抚我的眉毛,声音柔得好比阳春时节一股和煦春风,他说:“宋宋,你在我怀里,我觉得很安心,可以睡个好觉。”
回忆就此打住,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红着脸假装很愤怒,对电话那边的秦漠嚷:“是你非要住我这边的,我都跟你说了我睡相有点不太好。”
他在那边笑:“把被子踢下去好几次不说还差点把我也给踢下去,原来这个只是叫睡相有点不太好,不知道很不太好的睡相又该是个什么样。”
我哑口无言,想说点什么来反驳,在脑海里检索半天,什么也没检索出来。
他也不像是非等着我说一个答案,不等我开口,已经声音压得沉沉地继续道:“其实,除了踢我那几下外,其他的小动作还都挺可爱的。明明睡得人事不省了还非得拽着我的睡衣,我下床去喝水,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掰开你还不肯,非要再拽上来。”
我沉默了,脸热得厉害。
电话里起码有两分钟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眼看着人民币在沉默中从手机账户里义无反顾地流出去,不禁让人想起一个四字成语……沉默是金。一个学生从我眼前飞驰而过奔往厕所,中途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目送那个学生进入男厕所,秦漠已经点到即止地转移话题:“课上得怎么样?”
我拍了拍脸,镇定下来:“这些孩子都挺聪明,我教他们念诗,都念得很好,比城里的孩子一点不差,只是念书的条件差太多,不过这里的校长和老师人都很好,对学生也好,真正的为人师表。”
他又问了颜朗,顺便问了周越越,临挂电话前,我思忖着问他:“你明天是不是要过来?”
他笑道:“怎么?想我了。”
给他打这个电话,确实是因为突然想听他的声音。我觉得做人要诚实,斟酌了一下,回答他:“嗯,有点想。”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一个人在家里画设计图,你和朗朗都不在,家里突然就冷清下来。从前我都是一个人,倒从来没感觉到冷清。”又说,“我明天下午过来。”
我说:“你……其实不用过来,你过来也没什么事儿,我又要上课,这周边的旅游景区也还没开发出来,你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你。”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想我了吗?我过来让你看看。”
我咳了一声:“你的脸皮还可以再厚一点。”
鲁花村小有一个小锅炉,方便学生中午带米蒸饭,我们住的招待所离学校不算近,支教队队长体恤下情,每个人都给发了个铝制饭盒,跟学生们一道在学校蒸饭吃。我和周越越在午饭时间逡巡了几间教室,发现这些孩子带来的下饭菜要不是黑漆漆的豆豉要不就是黏糊糊的腌萝卜干,有点心酸,把我们俩带的菜全分给他们了。
颜朗自告奋勇地要把自己小饭盒里的菜也分出去,被周越越制止:“我们是大人,一两顿不吃肉没什么,你现在正在长身体,凑什么热闹。”颜朗边把青椒肉丝往一个小妹妹饭盒里刨边说:“哦,我最近正好要减肥。”小妹妹茫然地看着他,半天,怯生生道:“哥哥,老师讲的,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颜朗把对方装菜的罐头瓶子拿过来,往自己饭盒里扒拉了两勺子豆豉,道:“看,你不是随便要我的东西,是我想用青椒肉丝换你的豆豉。”我揉了揉颜朗的头发。背后突然有人道:“你把颜朗教得很好。”
我手一紧,颜朗僵着脖子呲声道:“颜女士,别紧张,放轻松,先把你手从我头皮上挪开,放轻松,啊,别扯我头发。”
我放手在颜朗脑门上弹一个爆栗,警告他不要没大没小随便挑战我这个当妈的威信,随后转身,极为镇定地和站在教室门口的林乔打招呼:“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上,真是巧得很。”
他扶了扶眼镜:“也不算巧,院里组织送医疗下乡活动,为了方便,和你们那边学生会的支教活动都联系的同一个地方,今天下午刚好过来给这个小学的孩子们做体检。”
我一看他身后,果然还跟了几个扛器材的小伙子。
周越越松了口气:“这么说今天下午全校体检不用上课了?”
我奇道:“不用上课你这么高兴,这种事不一般都是学生比较高兴吗?”
她扭捏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踌躇道:“我……可能还是要先备一下课……”
林乔身旁一个卷发姑娘笑道:“课还是要照上的,我们是一个班级一个班级体检,项目也不多,轮到那个班的时候老师停一会儿就好了。”
周越越立刻倾身向前和卷发姑娘商量:“你看你们能不能把体检的顺序这么排一下,第一堂课先查五年级,第二堂课查二年级……”
周越越和卷发姑娘讨论得热火朝天,而此间我和林乔再没说一句话。仿佛正因上个星期在他和韩梅梅面前歇斯底里发泄一场,多年积郁得以纾解,以至胸襟豁达许多,看到他也不再有什么特别情怀,还能抽空观察观察他的脸色。也许是光线原因,他的脸色比上一次医院里所见还要白上几分,人好像也瘦了一圈。但如今这个世道男生也开始流行骨感美,说不定人家是在减肥,想到此处,也就不再深思。
很快,接待老师匆匆到来,寒暄了几句之后将他们领往另外一个教室。他本已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望我:“身体好了?”他穿着驼色大衣,系着很厚的围巾,立在教室外阴霾的天空下,像一株长在北极的棕榈,当然北极没有棕榈,假如有,一定又挺拔又脆弱,就像他现在这个样子。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有劳你费心。”
他们走出很远,我忍不住叹气:“真是见鬼了,在哪里都能偶遇。”
周越越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压抑自己。
周越越拍怕我的肩膀:“你真相信这是偶遇?人一辈子,外遇容易,偶遇可不易,还要短时间偶遇这么多次。”
我抱着纯学术的心态和她辩论:“也许,这就是人家说的缘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