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君问:“让他去哪里好呢?”
“去兰陵!”卜尹给出答案。
李斯对荀子要离开都城去做县公心中不解,他问陈嚣:“你说老师这是怎么啦?老师在秦国不被秦王重用,在齐国又被君王后反感。如今楚王诚心诚意留老师在身边,尊老师为上卿,他却抛下和令尹同等的高位不做,要去做一个县公。”
陈嚣说:“老师不是讲了,他不想留在君王身边做说客,想亲自治理一块地方,为天下做一个榜样0”
李斯说:“兰陵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它原属鲁国,不久前楚国平灭了鲁国才归属楚国。兰陵地处齐、魏、楚三国交界,地位十分重要,可是那里穷得很,又是孔老夫子的家乡,要想治理好,谈何容易?”“老师既然决定去,就能把那里治理好。”陈嚣完全相信老师。
“我告诉你们,这里面有一个大道理。”荀子谆谆善诱地说,“人的认识往往会被一时的偏见所蒙蔽。任何学问,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①我研讨治世的道理许多年,这些道理究竟是对的,还是
错的呢?我到兰陵去,把它们付诸于行,用行检验一番。这不是求低,而是求高呀!”
李斯问荀子:“老师!辅佐楚王和春申君,将您的治世道理不仅仅在一个兰陵县,而是在整个楚国都实行起来,岂不更好吗?”
“不同呀!不同呀!”荀子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我告诉你们,我决心到一个县去做县公,是多年来的经历教训了我。过去,我在齐国、秦国都受到很高的礼遇,可是,那些君王和臣子,他们往往是对我的治世道理,开始交口称赞,而后束之高阁,甚至阳奉阴违,诽谤诋毁。我担心在楚国会故伎重演,重蹈覆辙。如今,我的年纪大了,不愿意再耗费时间了。我所期盼的不是高堂大屋,不是金车玉马,是一个施展抱负的环境。哪怕穷乡僻壤,斗室陋屋,只要能够施展我的治世夙愿,足矣,足矣!你们明白吗?”
李斯点头:“弟子明白了。”
“不,你还不明白。”荀子郑重地说,“学问,不能仅仅停留在文章里,口头上,只有实行了,才是到达了顶端,才能算明白了事理。明白了事理,才是圣人。现在,许多人都说我是最有学问的大儒,是圣人。其实,我怎么能够称圣人呢?像大禹王那样既有知,又有行,才算得是真正明白了事理的人,才可以称之为圣人。我不过仅仅是知道而已,还没有实行。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陈嚣说:“老师,如果您连个明白人还不算,那我们岂不都是糊涂人了?老师太谦虚了!”
“不不,这不是谦虚,是真话。”荀子认真地说,“知易行难呀!懂得一个道理并不难,而真正把它付诸实行就比较难了。一个县如同一国,方方面面一应倶全。我去兰陵做县公,就是要去实行我的学问。你们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随我一起去做这件难做的事情。咱们师徒一起去明白事理,一起去学做圣人。”
春申君在他的官邸设下酒宴为荀子送行。明亮的烛光下,春申君与荀子并坐上席,李斯、陈嚣、卜尹大夫在下席作陪。春申君恭敬地举起酒爵:“荀老夫子,明日您就要离开郢都去兰陵了,黄歇祝您一路顺风!”春申君感慨地说:“荀老夫子,说句真心话,黄歇不愿让您离开都城呀!大王也同样愿您留在身边,以便及时求教。”
荀子说:“这些年来,我到过齐国、秦国、赵国、燕国,也曾经到过楚国,向君王谈过许多治国的道理,有的为所用,有的不为所用。这次到楚国来,我想改变一下议政论政的方法。以我所学所思,治土一方。这对楚国可能会有些实在的用处。”
卜尹说:“荀老夫子!当年孔夫子在鲁国曾做过司寇,掌管法律。他上任之前,人们听到了消息,卖羊的就不敢再让羊早晨饮水,增加分量;牛马贩子也不敢在市场上漫天要价。兰陵是鲁国旧地,是孔夫子的礼义诗书之乡。大王和令尹正愁没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去治理。荀老夫子这次去往兰陵,一定能如同孔夫子一样,受到百姓的拥戴!”
“不敢当,实在不敢当。”荀子连忙拒绝卜尹的赞誉,“兰陵地处楚国北端,是楚国沟通中原各国的门户,争战之要地。大王和令尹将此重任托付于我,荀况只能如履薄冰,勤奋谨慎做事。”他回头对春申君说,“令尹!荀况到了兰陵,应该如何行事呢?”
春申君大度地说:“老夫子出任兰陵县公与他人不同。您是大儒,治国之道大王与黄歇还要向老夫子请教。荀老夫子到了兰陵,如何行事,一切听凭您来安排。”
荀子问:“荀况的治世方略,假如与楚国旧有的习俗有所不同呢?”春申君真诚回答:“有句话叫作,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荀老夫子既然是兰陵县公,兰陵的事情自然由荀老夫子做主。”
“多谢令尹信任!”荀子双手举起酒爵,与春申君将酒一同饮下。
卜尹对荀子心存芥蒂,欢送荀子的宴席过后回到府中,将儿子叫到身边,命儿子即刻到兰陵去。他要儿子告诉兰陵县丞,荀子很快要到兰陵做县公,这个人不相信神明。他是朝廷的卜尹,大巫师,要尽到大巫师的职责,不能容许任何人随意亵渎神明。而且嘱告儿子:“你是大巫师的儿子,你这次到兰陵去,假如荀况不尊神明,你可以代替我尽大巫师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