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说中新的一章,就像是话剧舞台上面的转场。当我重新拉开帷幕的时候,你一定会想象,接下来看到的是米尔科特乔治旅店中的一个房间。这里和其他旅店的设施大致相同,墙纸的图案、地毯、家具、壁炉的摆设都是一样的,还有墙上的图片,一幅是乔治三世的肖像,另一幅是威尔士亲王的肖像,还有一幅是沃尔夫之死。凭借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油灯和壁炉中的火光,你可以将一切看得很清楚。我把皮手筒和伞放到桌子上,依旧披着斗篷戴着帽子坐在火炉旁。在这样阴冷的十月天,我已在外面奔波了十六个小时,我要让已经冻僵了的身体快点儿暖和过来。我昨天下午四点离开洛顿,而这时米尔科特镇的时钟正敲响八点。
读者,虽然我看起来还挺舒服,但我的内心并不平静。原本我以为会有人来车站接我,可是当我从脚夫搭好的木板上走下来,焦急地左顾右盼,希望能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或者看到有马车在等候我,将我送到桑菲尔德。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看见。我向一位侍者打听有没有人询问过爱小姐,他回答没有。没办法,我只得请他将我带到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但是我的心很忐忑,总是有些许的不安。
对于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好像与全世界断绝了联系,变得孤单无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重新到达目的地,但是这么回去也充满了障碍。倘若冒险本身可以让人感觉到甜蜜与强大的魅力,自豪感也让它变得温暖,但是接下来的恐惧还是会使人不安。半小时过去,我仍然是一个人,现在心里只有恐惧,它压过了所有美妙的感觉。我决定去打铃。
“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地方叫‘桑菲尔德’?”我问应召而来的侍者。
“桑菲尔德?我不知道,小姐。我去前台问一下。”他离开没有多一会儿就回来了。
“请问,您是爱小姐吗?”
“是的。”
“这里有人在等你。”
我立刻跳起来,拿着我的皮手筒和伞,踏进旅店的走廊。我看见打开的门边站着一位男士,街上的路灯下依稀停靠着一辆马车。
“这个应该是你的行李吧?”这人见了我,便指着走廊上的一个箱子问。
我回答说:“是的。”他就将箱子举起来放到马车上了。之后,我上了车,还没等他关上车门,我赶忙问桑菲尔德有多远。
“六英里左右。”
“我们还得走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半小时。”
他关上车门,坐在车外的座位上。马车启动,我们上路了。马车慢慢地前行,正好让我有时间来思考。马上就要到旅途的终点了,我的心情放松下来,也感觉到了愉悦,靠在不精致但舒适的马车上,一时浮想联翩。
“依我看,”我心里琢磨着,“从仆人和马车的朴实程度来看,费尔法克斯太太一定不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人。这样更好,我已经和上等人生活过了,和他们相处的感觉实在不怎样。不知道那位太太是不是只和那个小女孩一起生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家人了。如果是这样,她的态度也和善,我肯定能同她相处得很好的,我会尽力的。只是有些事情偏偏事与愿违,努力过后也不一定会得到好的结果。比如在洛伍德,我打定了主意并坚持不懈,就赢得了别人的好感;但是与里德太太相处,无论多么用心,都得不到好的结果,我的好心总遭到鄙弃。我由衷地祈求上帝,千万别让我遇见第二个里德太太,希望那个费尔法克斯太太人很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她不如我期望的那样好,我还可以再登一次广告。不知道马车现在走多远了。”
我拉下窗子向外望去。米尔科特已经被马车落在身后了。从夜晚的灯光来看,这里应该算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比洛顿大很多。我现在正走在一片公地上,两旁都是住家。我体会到了这里与洛伍德截然不同的风格。这里的民居更加稠密,没有洛伍德的美丽风景,虽然有熙熙攘攘的人,但却一点儿都不浪漫。
前面的路并不好走,一路上暮霭沉沉。马车总是缓缓而行,走了一个半小时,走了两个小时。终于车夫回头对我说:“现在你离桑菲尔德不远了。”
我再次从窗口望出去,此时正经过一座教堂,我可以看到低矮、宽阔的塔楼安静地躺在天空下,教堂里的钟声正悠扬地敲响一刻。我看见山腰上有一小片灯光,说明那里应该有一个村庄或者是没有教堂的村落。又过了十分钟左右,车夫停下马车,跳下车来将两扇大门打开。待马车通过后,大门自己在我们的身后关上了。现在我们慢腾腾地走在一条小路上,来到一栋房子的正门前。整栋房子都处于黑暗之中,只有一扇拉着窗帘的圆形窗子里面透出些许微光。马车停下了,一个女佣打开了车门,我从车上走了下去。
“小姐,请走这边。”那个女佣说。我跟着她穿过一个方形的大厅,大厅的四周全是高大的门。之后,我被领进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不仅有烧得很旺的壁火,还有明亮的烛光。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两个多小时的黑暗,此时这里的明亮与刚才反差太大,我几乎眼花了。等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灯光,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温馨、和谐的画面。
这是一间温暖舒适的小屋子,在温暖的炉火旁有一张圆桌,还有一把老式的高背安乐椅,椅子上坐着一位穿戴整洁、身材矮小的老妇人。她头戴寡妇帽,穿着黑色的丝绸长袍,还围着雪白的平纹细布围裙。这身打扮和我想象中的费尔法克斯太太相差无几。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威严,显得很和善。她正忙着编织,一只吃得很肥的猫乖巧地蹲在她的脚边。倘若把眼前的景象作为一幅家庭闲适图来看,它已经很理想、很完美了。
换言之,对于一位新到任的家庭女教师来说,很难再有比这个更让人放心的场景了。初次见面就这样温馨,没有咄咄逼人的华丽,也没有令人难堪的庄严。我一进门,那位老妇人就站起身,很客气地上前迎接我。
“你好,亲爱的!坐车一定很无聊吧。约翰驾车很慢的,你一定也冻坏了,快来炉边暖和暖和。”
“我想,您就是费尔法克斯太太吧?”我问道。
“是的,没错,请坐吧。”
她把我领到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亲自将我的披巾取下,解开我的帽带。我受宠若惊,要她不用这么麻烦了。
“啊,一点儿也不麻烦。你的手应该冻僵了吧。莉娅,调点儿尼格斯酒,再切一两片三明治。储藏室的钥匙在这里。”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排序规整的钥匙,递了过去。
“好了,你可以再靠近火炉一点儿。”她继续问道,“你的行李都带过来了吗,亲爱的?”
“是的,夫人。”
“嗯,我让人把它搬到你的房间去。”她一面说着,一面立刻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