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虽与辛氏无关,但好歹是由了家妹落水,才牵扯出一干纷争。”辛芳思路清晰,不急不缓,“辛氏寒门简陋,却惊扰五姓七望,甚至惊动皇上。虽无罪,亦有过,不敬不忠之过。”
皇帝李赫略一沉吟,点头道:“倒也有理。汝欲如何?”
“辛氏惶恐,自请其罪。”辛芳深深拜倒,几乎伏到地面的脊背温驯无比,“民女为辛氏嫡长女,行警戒规劝族人之职,为家妹辛夷请罪,以正家法,以顺纲常。”
大魏三纲五常森严。以贱犯尊,以下惊上,是无可非议的大罪。而嫡庶有别,尊卑分明,嫡出相当于半个主子,庶出只是奴仆,主子处置奴仆,更是理应如此的规矩。辛芳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殿中诸人虽愕然却也无人质疑。
连皇帝李赫稍一沉吟后,便点头道:“辛府倒是家风谨然,嘉礼满门。本来朕念着辛氏受了冤枉,便不追究她的罪过。但既然辛府嫡长女都开口了,朕也不好拂面。准了。起来罢。”
辛芳和辛夷连忙谢恩起身。没想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辛芳起身时腿脚一软,竟蓦地扑到在地上。
“哎呀——”辛芳娇柔的一声惊呼,惹得大殿中人都变了脸色。御前失仪,哪怕一分,都是砍头的大罪。
辛夷则不动声色的唇角一勾。辛芳贵为嫡出十余年,日日苦习大家淑德,又岂会在重要时刻掉链子。只怕这要失的不是她的仪,而是金銮殿上那位的心。
果不其然,皇帝李赫虽诧异,但只是微微蹙眉,盯着辛芳不说话。倒是一旁的大太监郑忠黑着脸怒斥道:“大胆辛氏,御前失仪!还不赶快跪下来自请其罪!”
辛芳的小脸上满是惊惶,但就是惊惶的表情她也拿捏得很妙,眉间微颦,眸色盈盈,不但不让人厌恶,还有种楚楚可怜之感。
“民女有罪,请皇上恕罪!”辛芳拜倒,娇声如莺,“只因芳儿初次面圣,得见天颜,如山之高,如水之慈,是以心中敬畏仰慕,这才失神之下,跌足扑倒。”
皇帝李赫挑了挑眉梢:“你这进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现在才想起来‘敬畏仰慕’?”
“因为皇上方才才恩准芳儿‘起身’。”辛芳不慌不乱,娓娓道来,“之前未得圣意许可,跪拜大礼,芳儿不敢抬头私窥圣颜。”
“原来你倒是一直未抬头的。”皇帝李赫笑了,四下的朝臣也大有深意的笑了。
祖宗礼法:百姓官吏面圣之时,未得皇帝允许,不能抬头直视皇帝。但如今大魏礼崩乐坏,世家干政,这条规矩也可有可无。
奇怪的是,对于百姓平民,官吏御史哪怕是御前大太监,都监察着他们遵守得一丝不苟,稍有失仪就要砍头。但于重臣权门,五姓七望而言,这规矩就是“太过痼旧,不遵也罢”,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如今辛芳这番话,以京官嫡长女的身份,虽有些“过于拘泥旧礼”,但却是半分错没有,反而句句说到了皇帝李赫心坎上。
“天子威严,国之至尊。芳儿微贱女子,万万不敢冒犯。”辛芳的小脸红霞漫天,一双美目秋水盈盈,偷偷的觑着皇帝李赫。
她这番“觑眼”也拿捏得好,无论是角度还是神态。配上她刚才一席话,并不让人联想到她私窥圣颜,行为不端,反而大有小女儿心性的娇羞,仰慕良人难自矜,眼波儿一去,勾了半条魂。
皇帝李赫眸底异色一闪,语调凭空柔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辛芳。取《淮南子·说林》:‘兰芝以芳,未尝见霜’之意。”辛芳温驯应道,两颊的红靥比胭脂还娇艳几分。
皇帝李赫点点头,笑意愈浓:“好一个‘兰芝以芳,未尝见霜’。秉性高洁,芳名远传。辛岐倒是教了个好女儿。”
作为正主儿被晾在旁的辛夷瞧得啧啧称奇。她从来只道辛芳德行庄重,还不知她有这般本事。看来辛府出人才,不是她可以小觑的。
这当口,皇帝重新变得威严的声音传来:“此事就这么了了。退朝罢。至于王爱卿,卢爱卿,既然纷争已解,就不要伤了和气。朕会追封文鸾为郡主,以大礼下葬。至于蒙冤的卢锦,朕赐她珠玉十箱,以示安抚。”
“谢皇上恩典。”王俭和卢寰狠狠的盯了对方一眼,这才行礼谢恩。
皇帝李赫欣慰的点点头,目光悠悠的飘向了辛芳:“最近高丽进贡了批好酒,朕尝着还不错,你不如来西内苑,与朕一道品尝闲叙如何?”
辛芳大喜,连忙拜倒,一口一声“谢皇上”听得李赫笑意愈浓。
“退朝——”太监郑忠公鸡般的嗓子惊起了殿檐上的一群鸽子,文武百官如潮水般有序退去。
辛夷最后看了眼巍巍丹壁,看了眼峨峨朝堂,视线忽的有些恍惚,她放佛看见有黑白两爿棋子,在御道两旁铺陈开来,错综复杂深不见头,而整盘棋局的中心,就是宝座台上的那把龙椅。
辛夷福至心灵,浑身一颤。她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哪里还有什么棋子棋局,视线里只有退朝的文武百官,还有身旁忙着整理仪容的辛芳。
天下棋,谋天下。九州为棋盘,人心为棋子。辛夷隐隐察觉,这盘棋局到底谋的是什么,博弈各方到底算的是什么。
辛夷忽的背后冒了层冷汗。
棋局太大,甚至粗略一个猜测,哪怕没人证实,也让她心惊肉跳。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何况她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砧上鱼,手中棋。
退,一定是死,进,输赢生死还未可论。
“六妹妹,就算隔日后有宫里旨意,但未免祖母和爹爹担心。妹妹还是回府后尽早将此事告知爹爹。请府中诸人勿忧。”辛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从耳畔传来。
辛夷的思绪回到现实,眸底恢复了清冷。多想无用,自生烦恼。棋局最终算计为何,和她并无太大干系,她只求在各方夹缝之中,将自己的命握在手中罢了。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然后油盐酱醋,岁月安宁就好。
“这是自然。二姐姐放心。”辛夷对辛芳一笑,“若二姐姐能此去荣耀,爹爹和祖母可就高兴了。”
“这是自然。”辛芳微抬下颌,露出嫡女特有的傲然,“算来今日成事,还要多谢六妹妹。不过六妹妹也让姐姐刮目相看。原来和王家、和卢家扯出如此纠葛,还在皇上面前糊弄了过去。虽不知真假,但妹妹的巧嘴,也是伶俐得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