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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便是为了他们,他也希望这世上的祸患能少一点,这个天下能安定点。
齐同晏奔入医馆时,江砚正蒙着布巾给一患者服药。医馆四角熏炙着艾草,浓烟呛人,艾草的味道弥漫满室,有的患者趴在榻上,背部扎满药针,有的患者平躺在榻上,面若死灰。齐同晏小心避开这些病人,直来到江砚面前:“江大夫,本王以燕王之命,请你速速离开清河镇,与本王入城共同商议瘟疫一事。”他拿出了代表燕王的信物。
江砚的眼角余光早就瞟到他进来,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表明身份,以命令的口气和他说话。他将手中最后一口药喂完,放下药碗,起身以平民之姿向齐同晏行礼:“请燕王恕罪。草民江砚,本为医者,自然要为瘟疫之治出一份力,却也不能弃病患于不顾。”
“江大夫为医家,应当比本王更懂道理。如今你孤身在这,能做得了什么?且不说你不一定能研制出解疫的药方,何况清河镇民因山贼一事,早就已经四散逃开,你不准备救他们、不准备救那些被清河镇民连累的无辜之人吗?”齐同晏并不担心江砚会不跟他走。他的视线掠过或躺或坐的病患,说:“说起来,挤在你这间小医馆里的人,也不乏山贼之辈吧?”
江砚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他恭敬道:“草民以为,人无分别,身为医者,当一视同仁。”
齐同晏一笑:“不必紧张,坚持你的想法就好。那么我刚刚说的离镇入城一事,江大夫以为如何?本王以为,你是第一个接触患者并看出疫病的人,若是善加运用你的知识,定能造福更多的人。”
齐同晏说的,他都明白。他只是放不下他的医馆,放不下他面前的这些人,放不下清河镇。老医师曾说他内心太过柔软,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那么,若是需要派遣医师入镇医治,希望殿下能够让草民同去。”小乡镇的人,不认识齐同晏,也不认识燕王,他只是从齐同晏的年岁中推算出来,这个王爷,恐怕是皇帝的儿子。
“当然,此次疫病说不好是天灾还是人祸,江大夫愿意深入险境,为疫病出一份力,本王自然求之不得。”
瘟疫是大事,没有人敢怠慢。因此大家动作都十分迅速,各司其职,疫病范围很快就得到了控制。齐同晏一行人中除了刚开始有过几声咳嗽,随后很快就被调理好了。隔离区中,病愈的人数也在一天天增加,但因疫病死亡的人也不在少数。
疫病平息后好一段时日,江砚的身体无半分好转。他在疫病流行期间便日日出入隔离区,劳心劳力,几乎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都在为病患操心。
“你是大夫,你的身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齐同晏坐在一旁,看向床上虚弱的江砚。早上的时候他还给江砚喂过药,此刻江砚的神色竟是更差,简直无半点血色。
“是啊……咳咳……”江砚气若游丝,连说一句话都费力,要喘上好一会儿、咳上半天。“所以、不用喝药了……”
“你现在这副身体,还想不喝药?”齐同晏觉得江砚是不是有些病糊涂了。
“我……没多久了……”江砚现在已经连睁着眼睛都费力了,“把我……送回清、咳咳、清河……”江砚一句话还没说完,齐同晏听他的咳嗽声,觉得他能直接把自己咳去世,连忙上前安抚:“别着急,慢慢说,把你送回清河镇是吧?”
江砚说不了话,连点头也费力。他动了动食指,在齐同晏的掌心处落下一点,支撑不住地合上了眼帘。
“困了?好好睡吧,这身体现在可太弱了。”齐同晏见江砚什么也没说地突然睡着,便给他掖了掖被子,将他的手重新塞入被里。只是夜深人静,灯火如豆,在夜风的作用下轻轻摇晃,投出幢幢重影到墙上,齐同晏突然有些恍惚。
鬼使神差的,齐同晏伸出食指,放在江砚的鼻子下方探了探鼻息。
——没探到。
他的心倏然凉了半截。
死人?
死在了他面前?
就在刚刚?
即使在瘟疫流行之时也见过了许多死象,却都没有此刻让他胆寒。
似乎连自己身体的温度也冷了下来。
齐同晏颤颤地,轻而缓地长吁了一口气,将手覆上了江砚已经闭死的眼眸:“好。好好睡吧。”他的嗓音有着自己也没发觉的颤动。
走出江砚的屋门时,青枫就等在门口。夜色下,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看不清楚齐同晏的脸色。
“去叫……”叫谁好呢?如今之前大部分在外避难的镇民,都已经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家中,江砚是因为病重才留在县官这,他的身体不支持他返回他的医馆。他叹了口气:“把重锦叫过来吧。”
花重锦被青枫叫来时,看到的就是六神无主的齐同晏背靠着屋门,眼神空洞。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回神了,叫我过来总不是看你发呆吧。”老实说,在看到他站在江砚门口时,花重锦就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没办法,大理寺少卿的直觉。
齐同晏缓缓抬头看向他,语调轻缓:“江砚……死了……”
“嗯,我猜到了。”花重锦示意了下他的身后。
夜色漆黑,若不是对方靠近了屋内灯光,齐同晏还注意不到——花重锦来时,竟是已经让县官下面的人搬来了一口棺材。齐同晏一眼就能看出,那棺材并不便宜,怎么说也是用上好的材料与技艺制成的。
“你……?”
“你知道吧,我经常跟死人打交道。”花重锦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