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琪老家这边,家境优渥与否有独特的饮食“衡量标准”。肉品之中,海鲜太过寻常,家家皆有,难以彰显家庭条件。吃鸡鸭鹅者,只能算中等偏下;能吃上猪肉,家境稍好一些;若以羊肉为日常饮食,则家庭更为宽裕;唯有那常常能吃到牛肉的,才是真正家底殷实的人家。在这地方,吃牛肉仿佛与佩戴手机一样,成为一种炫耀的资本,更多是显摆之意。
陈天琪就怕推来推去,本想不吱声把东西放下就开车走。
可就在这时,二姑那敏锐的目光一下子就察觉了他的意图。陈天琪无奈,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说道:“姑,这是牛肉,咱这可买不到呢。我买了好多,特意给您多备了一份,我到时候可是要过来蹭饭的,您这不会是不打算让我来了吧?”
听到“蹭饭”二字,二姑不禁想起桑金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刹那间,二姑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她暗自思忖,这些年陈天琪恐怕没少遭受那些长舌妇的闲言碎语与恶意诋毁。于是,二姑松开了阻拦的手,轻声说道:“行吧,你想怎么吃这肉,跟我说,我给你做。”说完便蹲下查看袋子里的牛肉,还用手扒拉开上面的肉,她觉得陈天琪这些年轻人买东西根本不去仔细查看,生怕他被人骗了,买了不好的肉回来。
二姑丈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姑侄俩你推我让,一言未发。陈天琪瞅准二姑低头查看牛肉的时机,迅速从边上掏出两条烟,偷偷塞给二姑丈。二姑丈何等机灵,像个熟练的魔术师一般,快速接过烟,麻溜地往自己的夹克里面一塞,接着假装咳嗽了两声,转身匆匆回屋去了。陈天琪心里明白,二姑丈这是急着去藏他的好烟,要是被二姑发现,肯定免不了被没收退回,二姑定会说这好烟让他抽那是糟蹋了。
虽说二姑没看见这一幕,可院内的大姑娘小媳妇,包括桑金和阿全,却都看得真真切切。陈天琪塞给二姑丈的烟可是中华,那价格可不便宜,普通人连一包都舍不得买,而陈天琪一出手就是两条,这差不多相当于普通人两个月的工资啊。
陈天琪又从后备箱里把早已分好的糖果瓜子干果之类的东西提了出来。二姑见状,又要抬手阻拦。陈天琪可不给二姑出声阻止的机会,提着袋子径直走进客厅,稳稳地把东西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随后才回到车后准备搬酒。
“我刚给你姑丈买了不少好酒了,这酒千万别搬了。”二姑赶忙用手压住酒箱,态度异常坚决。其他东西也就罢了,这酒她认识,太贵了。陈天琪略一思索,觉得酒过年的时候再拿来也不迟,不差这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见没有其他东西要拿,陈天琪抬手把后备箱关上。二姑见他不再拿东西,且关上了后备箱,也微微松了口气。
二姑丈藏好烟后,很快就出来了,他心里清楚,消失太久肯定会引起二姑的怀疑。“你把牛肉拿进去。”二姑把两袋牛肉递给二姑丈。二姑丈像个听话的孩子,拎起牛肉就往后院的厨房走去。
“吃午饭了吗?”二姑关切地问道。
“这都几点了,早吃过了,买东西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小吃摊吃的。”陈天琪笑着回答。
“天琪啊,这车是和谁借的啊,一看这车就不便宜,可别磕了碰了,磕了碰了你可赔不起。”桑金冷不丁插了句话,看似是好心提醒,可那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酸意。
听到桑金的话,二姑有些担忧地看向陈天琪。陈天琪给了二姑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姑,这车是我的。”为了证明所言非虚,陈天琪从车上拿出行驶本,翻开给二姑看。二姑仔细一看,本上确确实实写的是陈天琪的名字,这才放下心来。
“听见没有,车是人家自己的,你白操心了。”那个岁数稍大的小媳妇带着讥讽的口吻冲着桑金说道。其他大姑娘小媳妇心里也对桑金充满了鄙视。桑金的侄子阿全脸涨得更红了,他满心懊悔,真不该今天跟过来。
陈天琪自始至终都没搭理桑金,打小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多讨厌。“姑,我回去了。”陈天琪把东西送到后,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辆。
“阿琪,你阿爸回来两天了,过来要账的好几个人天天在你家待着,你回去注意点。”二姑凑近车窗,在陈天琪耳边小声说道,她可不想家里的事被外人知晓后到处乱传。
“我知道了。走了。”陈天琪说完便驾车离去。出了院子便是乡道水泥路,左转不到二十米右边就是自家别墅院子的北门。陈天琪没熄火,下车把大门打开。北院靠近马路,所以他在北院预留了两个车库,当时二姑还纳闷这空房是做什么用的。
陈天琪把车开进车库停好,从后备箱把牛肉提进别墅的冰箱里,又把其他的年货一一搬进别墅,忙得满头大汗,把最后两箱红酒也搬进别墅后,总算是大功告成。陈天琪从车上取出背包背好,锁好车,离开别墅,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自家院门口,院门木栅栏敞开着。陈天琪走进院子,看到东厢房屋檐下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编篮子。听到脚步声,奶奶抬起头,看到是陈天琪,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阿琪,回来了。”
“阿嬷。我回来了。”陈天琪打了声招呼,便往东厢房自己家走去。家里的门都开着,刚进屋,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陈天琪打量着偏厅里坐着的8个人,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并非本村的。但他们来此的目的,陈天琪却心知肚明。上一世,这些人也是赖在他家不走,年三十都还在,后来实在没办法,陈天琪的爷爷和两个叔叔出面担保,给这些人写了欠条,把他们手里的协议转给了陈建国,这些人才肯离开。
见陈天琪进屋,屋里的几个人仿若未见,依旧自顾自地聊天。陈天琪也懒得搭理他们,进了北屋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先是打开自己的木箱子,在木箱底部的衣服里翻找,直到摸到那个藏着的瓶子,才松了口气。这么多人在这待了这么多天,他真担心这个插花瓶被人顺手牵羊拿走。把背包放好后,陈天琪才走出自己的房间,穿过偏厅,推开南屋的门。
进了南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走进小屋,陈天琪便看到墙角床上侧躺着的人,那便是他的父亲陈建国。仅仅看到一个侧躺的后背,陈天琪便能确定这就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却没挣到多少钱,过年偶尔回来一次,有时甚至过两年才回来一趟。陈天琪的生活费基本都是爷爷奶奶给的,就连学费也是。前世,陈天琪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近,每次打电话,不是父亲生病需要钱,就是让陈天琪寄钱,陈天琪也只是机械地寄钱,很少回家探望。
直到有一天,二姑打电话告知陈天琪,说他的父亲走了。那一刻,陈天琪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他匆忙买了机票赶回去,看到躺在冰棺里的父亲,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默默地送父亲去了火葬场,又默默地把装有父亲骨灰的骨灰盒放入公墓,静静地看着墓门被水泥封上。直到去办理销户手续时,他才发现户口本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一刻,孤独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开始思念父亲,后悔自己为何不多回来陪陪父亲,为何不多关心一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