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出来,不想听见她说:“水太烫了”,不想听见她说:“你陪我”。
这些话,她可以说,他却不能听。
顾惟玉一直站在外头,直到小二上楼,“客官,店铺里头成衣样子就那几件,我都给买回来了,您看合适不合适?”
店小二手上偌大一个油纸包裹,小二道:“客官喝什么茶,里头的姑娘喝什么茶,本店新来了粤梅香,我去给客官端上来?”
里头的姑娘?
他在外头站得太久,全然忘了里头的霍青棠,这么久了,水该凉了吧。他挥挥手,小二下去了。
他推开房门,里头一丝声音都没有。
顾惟玉无端的有些心慌,他快步走到屏风后头,“青棠?”
水已微凉,方才升腾的热气已经散尽,霍青棠沉在水深没膝的澡盆子里,一动也不动。
她就在里头躺着,水中连她呼吸的气泡也没有。
“青棠。”
她眉目姣好,平日里妍丽英气的大眼睛紧紧闭着,顾惟玉的心沉沉地跳,一下一下,沉重得他也快不能动。
顾惟玉弯腰去抱沉浸在浴桶中的女子,这宽大的浴桶又太深,他只得俯身弯腰一只手去拉她手臂。
不想水中的女子反倒抓了他的手,将他拽得跌了进来。
“噗通”,两人在幽深的浴桶中交叠,这水明明已经失了温度,顾惟玉却只觉得胸口灼热。这水是热的,自己的胸口是热的,连同身下的女子冰凉的身躯也是热的。
他稍微移了移,“青棠?”
霍青棠在水中睁开一双桃花眸,她眸中偏偏又带着血色,这么一呼吸,浴桶中沉重的不再温热的水就开始汩汩的起泡。
顾惟玉挪出手臂去托霍青棠的头,“来,起来。”
霍青棠一双眼睛木木的,“你宁愿在我死了以后怀念我,也不愿意在我活着的时候看我一眼。”
顾惟玉一臂托着她的肩膀,另一手去抱她,“来,起来,听话。”
霍青棠湿漉漉的从顾惟玉怀中爬起来,她扶着浴桶的边沿,又似笑了笑,“惟玉哥哥,多谢你。”
她衣衫尽湿,顾惟玉起身拉她手臂,“听话,去换件衣裳”,手才触及她肩膀,霍青棠就回头了,他正好瞧见她胸口上浅绿的牡丹花,金玉交章。
这牡丹花产自洛阳,并且只产于顾家。
她如何会识得金玉交章?
顾惟玉眉头皱了皱,霍青棠低头笑一笑,不知是在笑自己的狼狈,还是在笑自己失了大家小姐的风度一意孤行的要爱他。
一桶冰凉的水横在二人面前,霍青棠身上的里衣已经泡的不成样子,或许是沾了灰尘,或许是在花园中东躲西藏的时候沾了什么草木枯枝,她领口处竟还横着一片枯败的树叶子。
顾惟玉往前走两步,身手去摘她脖颈间的枯叶,枯叶也沾着水,和那领口紧紧黏在一起,顾惟玉一手并没有摘下来。
叶子泡了水,不肯与衣裳分开,那是什么,鱼水之欢?
霍青棠自己去扯衣裳,这布料久泡之下,贴在人身上,霍青棠这么一扯,又贴的愈发紧了。
霍青棠自己去扯身上的湿衣裳,这衣裳腰间的结扣绑在一处,被水一浸,成了死结。
她本就头昏脑胀,站着已经气虚,当下用力一扯,绳结断成两截,衣裳洞开。衣裳扯开的同时,霍青棠就在那面翠竹屏风边缓缓滑了下去。
“当心!”
顾惟玉一手抄过去,他的手又抖了。这是顾家大公子一日之内的第二次手抖,顾惟玉侧开眼睛,拉下了怀中人湿漉漉的脏兮兮的隔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一件贴身的里衣。
那本不该显露于人前的一件大家闺秀的里衣就这么缩在了一间客栈的澡盆子里,起起伏伏,复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