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又过来一个万福道:“奴才谢过夫人、姑娘体谅。”一面领了安乐郡主走远了。黛玉盯着这主仆二人背影,只觉脸上冰凉冰凉的。方才积雪落在她脸上,她也不敢擦拭,虽然及时拂掉雪花,少许融化的水渍却未敢擦去,在这御花园里头,一阵风拂过,倒觉极冷。
参加宮宴的女眷都娇贵得很,御花园虽好,到底冰天雪地,不是久呆之所。因而赏一阵子雪,便入了暖阁。再说一阵子话,各家女眷告辞出来,倒皆顺顺当当,并无其他事可记述。
单说安乐郡主摇了梅树,落雪刚好打在黛玉身上一事,黛玉并不觉着乃是郡主淘气所致,只怕安了郡主是受人指使。一来,安乐郡主在积雪打了黛玉时,回头冲身边嬷嬷那一笑分明像小孩子邀功的表情;二来,若安乐郡主当真是个淘气的,只怕不会在那嬷嬷一边道歉一边要替黛玉收拾的时候,乖乖站在一旁,既然不反驳,又不逃开。若是真真淘气的小孩,在嬷嬷说她的时候,她应当越发逃开多摇几棵梅树才是淘气小孩该当有的心性。只黛玉也想不通指使安了郡主的人有什么用意。
却说景仁宫里头,一个妇人坐在甄贵妃下首道:“贵妃娘娘,我一年前在江南见着林姑娘时,她不但灵慧异常,颜色亦是极好,绝非今日这般黄瘦。她若非生病,便是故意守拙。”却说这妇人为何在江南见过黛玉,原来这妇人便是江南巡抚孙瑜的太太。这孙瑜太太原是宫女出身,在甄贵妃宫中当过差。
而孙瑜虽然出身书香世家,家道却早已中落了,后来孙瑜一心读书中了进士,却耽搁了年岁。孙瑜太太放出去又早,又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因而孙瑜太太嫁给孙瑜时,不过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二十三岁,倒是一门好亲。后来孙瑜做到二品大员,又是江南这样一二等的风流富贵地做巡抚,倒是个能人。只不知孙瑜能谋到江南这样富庶之地为官,后面有没有甄贵妃的助力。
此刻景仁宫中只甄贵妃、孙瑜太太、方才领着安乐郡主的嬷嬷三人,其他宫女太监不过门外守着,皆没有在内伏侍。甄贵妃点头说:“如今朝中谢源、林如海这两人,一个掌管吏部,一个掌管户部,皆是位高权重的要员。偏生这两人极忠皇上,皇上属意太子,他两人便是忠于太子的。因而林如海之女,若是过几年参选,自然不能选在永瑞身侧。
若是这林姑娘一如今日这般黄瘦木讷,倒是不足为惧。若是她当真是刘通的入室弟子,又像初晴说的那样颜色出挑,她随便选在其他哪个皇孙身侧,将来皆是心腹大患。我看那林姑娘模样儿,除了肤色偏黄外,其他竟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无一不是生得恰到好处。初晴说的倒有几分真。陈嬷嬷,以你方才试探看来,这林姑娘是当真生得如此,还是故意扮得如此?”
初晴是当年孙瑜太太在宫中时候用的名字,而永瑞则是八皇孙。众皇子中,只有五皇子是甄贵妃亲生,而八皇孙,又是五皇子的嫡长子。若是甄贵妃所谋得逞,八皇孙就是将来的太子。林如海是和当今及太子是一条心的,林如海之女要么不参选,要么便要除去。对于甄贵妃而言,无论如何不能让黛玉嫁给其他皇孙,因为黛玉身后除了有林如海而外,还有刘通的门人无数。
“回贵妃娘娘的话,郡主摇了梅树,奴才亲见积雪落了林姑娘一头一脸。虽然她扎了风领,但是那一大蓬积雪下去,该当有少许落入领中才是,奴才也分明看着她打了个机灵。但这林姑娘警惕得很,奴才还未来得及前去帮她收拾,她便走到尚书夫人跟前,让尚书夫人帮她打理。
尚书夫人又用袖子挡着,奴才当真看不清这林姑娘颈项是否如脸色一样发黄。但积雪落到林姑娘脸上之后,她自己用帕子拂去,宁愿上积雪融化后少许水渍沾在脸上难受,也未见她擦拭干脸上水渍。那尚书夫人皮肤又是极雪白莹润的,母亲肤质如此之佳,没道理一个七小姑娘反而肤色发黄,因而奴才猜测,这林姑娘只怕是擦了让肤色发黄的脂粉,故意守拙。”方才安乐郡主身边的陈嬷嬷说。
甄贵妃听了点头道:“你倒是个细心的,只我不明白,这林姑娘小小年纪,便是出挑些又有何妨?她和贾敏肤色有些差异,白露了破绽有什么好处?”
孙瑜太太却接过去说:“贵妃娘娘莫怪民妇多话,贵妃娘娘疑惑,我只怕能猜到一二。去年我们老爷做寿,林姑娘才六岁,到我们家做一趟客,便让民妇留了心,可见这林姑娘的出挑处。今日参加宮宴的豪门贵女,只要年纪合适的,怕也有不少盯着几位皇孙,若是这林姑娘太过出挑了,岂不做了那出头椽子?若是陈嬷嬷猜得真,这林家人倒是有些头脑的,这个时候就知道藏愚守拙,只怕反而不好对付。”
甄贵妃点了点头,孙瑜太太在宫中当差时,是见过后宫佳丽三千的,她能那样夸赞林姑娘,证明这林姑娘姿容绝非一般。甄贵妃陈银辉子说:“这林姑娘比你家清儿如何?”
孙瑜太太道:“不瞒贵妃娘娘说,林姑娘比之清儿强过太多。”
甄贵妃笑道:“清儿那丫头已经是时间难寻的好了,你若说得真,我倒理解这林家让林丫头守拙的心思。若换作是我有这么个女儿,也是守拙几年,才在大选上出其不意。看那牛家的丫头,今日出尽风头,倒是得了不少奉承,但我冷眼看着众人眼神,果然有许多家家中有同龄女儿的,已经留意上他家了。”
牛家丫头便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忠之女,如今不过十岁,生得貌若春花,模样儿极好。
接着甄贵妃又到:“到底是降等袭爵的人家,没什么实权,所以沉不住气。依我看来,这牛家丫头虽好,却不如清儿稳重。便是论美貌,清儿和她也是各自擅长。”
孙瑜太太忙道了谢过贵妃娘娘赞赏。又说这林家未必舍得林姑娘参选,贵妃娘娘倒不用太过小心。
甄贵妃看了孙瑜太太一眼。她自然明白这个以前自己身边宫女的意思:孙瑜支持五皇子,甄贵妃也要给孙清一个前程。因而甄贵妃笑道:“你放心,这林丫头还小呢,你慌什么?这丫头便是当真如你说的生得好,想来和咱们永瑞没有什么缘分。我看了她模样气度,踹度年岁,和咱们甄家宝玉倒是合适,再过几年,本宫尚可撮合一二。”说完,甄贵妃忍不住怨毒的笑了。
甄宝玉中毒痴呆的事,甄应嘉已经写信告诉了甄贵妃。虽然甄家只是猜测有毒的玫瑰露送错了,便是甄宝玉误服也是他们心素不正在先,实属咎由自取。但在甄贵妃看来,甄宝玉痴呆全因林家而起,将来将林黛玉配给甄宝玉,亦是便宜了林家。
孙瑜太太听了,也是一笑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我家老爷尚在江南,我带着孙女走了这数月的亲戚,也该回去了。”心中却想:听说那甄家宝玉如今痴痴呆呆的,这甄贵妃倒想将林姑娘配给他,果然贵妃娘娘一如当年狠辣。
次日,孙瑜太太果然带着孙清登船回江南去。甄应嘉是甄贵妃的侄子,孙瑜太太又是她以前的宫女,自然三家皆是联络有亲的。甄贵妃如同拉拢贾家一般,许了孙清八皇孙永瑞的妃位,得了孙瑜全力支持。两家议定此事,孙瑜太太特特带着孙清入宫让甄贵妃见过,只孙瑜太太和孙清并未在宮宴上露面。
自去年孙清被黛玉比得只剩一个零儿后,孙瑜太太就亲自教养孙清规矩,一律按宫中规矩从严管教。孙清本就长得极好,如今教养气度也好了,甄贵妃见了之下,也觉这样女儿给自己做孙媳妇不差什么。
正是从孙瑜太太处得了黛玉模样气度万人不及的消息,又从元春处得知黛玉背后有刘门子弟撑腰,甄贵妃才特命此次宮宴让贾敏带着黛玉,好先见了心中有数。谁知黛玉守拙竟让她识破了。
却说黛玉回府之后,先好生沐浴,洗净脸上手上黄色脂粉,换了衣裳,便觉困顿,因而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黛玉便一头扎入书房,拿了纸笔分析朝堂局势。
将荣国府、甄贵妃、江南甄家、王家、史家、薛家等人都写在纸上的一边,背后写上五皇子、八皇孙,用细线连好,备注好相互关系。又在另一面写上泰和帝、太子、谢源和父亲的名字。
前世还有三年,父亲便在江南官场倾轧中突然病故,如今看来,只怕是在和甄应嘉及孙瑜相斗中败下阵来,丢了性命。这也合上了三生石畔,自己听说父亲枉死的话。
当年,便在铁网山围猎中,太子因射杀泰和帝未遂,被夺了太子之位,赐号忠义亲王。虽然圣人到底没舍得杀他,太子却从此之后被永久软禁,直至去世再未出过忠义亲府一步。
既然父亲之死和太子被废在同一年,只怕这两样皆在甄贵妃等乱党的谋逆计划之中。只不知中间出了什么错漏,五皇子并未顺利登基,登基的却是七皇子。
想到这里,黛玉眼睛一亮:只怕其中关键便是刘先生!
刘先生虽然不欲为官,只怕也不愿见到五皇子上位之后,贾史王薛这样的人家当道。因而前世刘先生在两年后收了十皇孙做入室弟子。刘先生门生满天下,亦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七皇子在刘先生相助之下,顺利登基,今上退位成为太上皇。
想到这里,黛玉拿笔在元春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既然五皇子已经斗败,为何贾元春还能封妃呢?黛玉再笔一点,点到父亲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