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在长乐堂几乎是个禁忌。因为博陵周氏和兰陵沈氏门第相差巨大,周家和沈家虽是姻亲关系,却几乎不怎么走动。周氏这些年来又一直卧病在床,连初二回门的日子都不能回家看看。
周氏已经朝着沈沅钰连连打眼色,沈昀是兰陵沈氏嫡长子,身份崇高,他又是心高气傲之辈,连父亲都不愿意巴结,怎能舍弃一张脸,到一个“丙姓”家族去拜望?
沈沅钰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昀。
沈昀把一切看在眼里,就在心里暗叹一声:周氏还是太没有自信了!她也不想想,如果自己这样看不起博陵周氏,又怎么会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博陵周氏虽位列“丙姓”,但家世源远流长,家中更是人才济济,若非祖上曾于皇室结怨,早就进位“甲姓”了!就是不看门第,单看周家的人才,自己就不该和周氏疏远。
只是周氏若是不提,他一个大老爷们又好面子,自然不好提起说自己带着女儿去给岳母拜年。还是大女儿最了解自己的心思,没有白疼她!
他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想你外祖母和舅舅了?”
沈沅钰连连点头:“还有三位表姐妹!”这回沈沅舒也跟着点头。
沈昀道:“也好,我明天就吩咐朱管事准备车马,咱们去瞧瞧你外祖母还有舅舅们!”
“老爷,您说的是真的吗?”周氏听了这话简直喜不自胜!
这话沈昀分外地不愿意听,好像他对周氏一族的人多么鄙视刻薄一样,大老爷对妻族,那可是从来礼数周全的。只不过妻族不愿意上门巴结他,他总不好纡尊降贵去巴结妻族吧!
沈沅钰赶紧上前拉着母亲的手道:“娘,爹爹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爹爹说出来的话,哪里有不做数的!”插科打诨一番,总算消除了沈昀的怒气。
大年初一,普天同庆,有官职的到皇宫里领宴,像是沈昀这种尚未出仕的就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初二这天一大早,沈沅钰和沈沅舒姐妹两个打扮一新,到长乐堂的上房去给周氏看。
周氏虽然不能跟着丈夫女儿一块儿回去,看见姐妹两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里是极高兴的。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女儿,叮嘱了半天,叫她们好好代她给外祖母请安,给各位舅舅请安,叫她们听父亲的话,说得贾嬷嬷都在一旁笑了:“太太再不叫三小姐和八小姐走,老爷在外头可要等着急了。”
周氏这才放开了两个女儿。沈沅钰和沈沅舒各带了两个丫鬟到了二门,朱管事就套好了马车,大老爷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显得十分年轻,那身气质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个超级模特。
他的贴身长随牵着一匹神骏的枣红马等在一旁。
两人上前给父亲行礼。沈沅钰就抿着嘴偷笑,沈昀换衣服的频率比沈沅钰都要高。自打回到老宅,沈沅钰就没见父亲穿过重样衣服的。
沈昀被女儿笑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心想女儿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大概是自己平日太过骄纵她的缘故。然后故作严肃地对她们说:“上车吧,虽说是你们的外家,去晚了也要失礼的!”
沈沅钰看见马有些好奇,问道:“爹爹你要骑马吗?不怕被人弹劾吗?”那时即便男人也流行病娇美,本朝的士大夫,大都体质娇弱,面色苍白。出则坐轿,下轿则要靠人搀扶方能行走。建康城里,很少有士大夫骑马的。如果有人骑马,甚至会被以“有野心”的罪名遭到弹劾……故此沈沅钰有此一问。
沈昀摆摆手道:“你怎么好拿我与那些人相提并论?”一副遭到侮辱的样子。“士大夫能出世更应能入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真是我辈耻辱!”
沈沅钰笑着上了车,本朝众多的玄学名士研习庄老之学,标榜虚誉,但求放达,不婴世务,“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在沈沅钰看来,这些人不能齐家、治国,更不能平天下,他们只是门阀政治的点缀而已,并不值得称道。
沈沅钰可不希望父亲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时不时地也会提点一下。从前,她担心父亲像某些名士一般服用五石散,后来发现他并没有。
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儿杞人忧天了!
很快就到了周府。沈沅钰的几位舅舅舅母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出来迎接。除了外祖父在宣城太守任上没有回来,周家的一家子全在了。
众人团团行礼拜年,沈沅钰的几位舅舅都是人中龙凤,在沈昀这样的顶级门阀嫡系子弟面前也能保持不卑不亢,沈沅钰不由暗暗喝彩。
相互谦让着进了上房,就看见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太太,满头白发,穿着五福捧寿的大红袄子,由丫鬟扶着,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沈沅钰和沈沅舒就叫了一声:“外祖母!”
老太太拉着两个外孙女的手,神情有几分激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林氏笑道:“老太太听说妹夫和两位外甥女今天过来,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就把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指使得团团转……”
沈沅钰听着这样的话,眼睛微微一酸。拉着老太太的手道:“外祖母要是不嫌我们聒噪,我们以后天天过来瞧您!”
把老太太乔氏喜得不知怎么是好。“不嫌弃,不嫌弃!你们能过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正房,等老太太坐好了。沈昀又领着沈沅钰和沈沅舒正式给老太太磕头。沈沅钰起了身,拉着妹妹给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挨个行礼,行礼完了就伸出手去,“红包拿来”!
把上到老太太,下到三个表姐妹全给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