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她正是身高抽条的年纪,个子算不得矮。但大约是营养没跟上,她非常瘦,纤细洁白的脖子上甚至能看出点凸起的喉结来。一双手腕几乎能看出骨头的棱角,左手腕子上有一圈恐怖的乌青。
女孩穿着一身被浆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手肘处仔细打了补丁,针脚又细又密,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袱。
一头有些毛糙的黑色长发梳成低马尾,发尾甚至有些枯黄了。一张小脸还没长开,但清秀的五官已经初具美人潜质。
最美的是她那双眼睛——那双深蓝色的眸子被卷翘的睫毛遮了一半,好像藏了星辰一样。
然而她有些病态的苍白面色,和没有血色、干枯起皮的嘴唇,给她的容貌扣了很多分。
这小女孩面色有些仓皇不安,一步一回头,好像她身后的公爵府中藏着什么噬人的怪兽,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咬吞食一样。
她顺着小路,攀上公爵府侧面的小山坡,最后在一片林间的空地停下脚步。
“妈妈,我来看您了。”女孩轻声说道。
那里是一座矮矮的坟墓。
一个小土包,周围垒着些被人精心挑选出来还算好看的石头。一方雕工粗糙的木头墓碑插在坟前,上面写着“母亲霍云儿之墓”。
落款是三个字——霍雨晴。
这便是小女孩的名字了。
她的母亲霍云儿,是和白虎公爵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而她的父亲正是白虎公爵。
按理来讲她应该叫戴雨晴,是公爵府庶出的小姐……但白虎公爵遗忘她们母女二人多年,最终更是连个名分都没给霍云儿。
偏巧霍云儿和戴浩有那么一丝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和那些草草纳回来的侍妾不同。在白虎公爵后院的几个女人里,正室夫人最痛恨的,就是霍云儿。
过去的十年里,边关吃紧,白虎公爵一直驻守边疆,公爵夫人把她对于丈夫不忠的所有痛恨,一股脑地倾泻在霍云儿身上。
若不是还要顾及公爵府的面子,公爵夫人只怕倒搭钱也要把霍云儿母女送进窑子里。
断去生活所需都是寻常,暗示仆人折磨霍云儿母女更是家常便饭。
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公爵府的二公子戴华斌放下的。正是他指使手下殴打柴房里的母女俩,霍云儿为了保护女儿,被打成重伤。
本就身体不好的她在缺医少药的柴房里苦苦坚持了一周,随后便撒手人寰,留下无依无靠的女儿孤零零留在这个世上。
在母亲去世那天,女孩就放弃了“戴”这个姓氏,转而随母亲姓霍。
霍雨晴仔细地捡起坟墓周围的枯叶,又把所有刚刚生出来的杂草幼苗拔干净,才依偎着墓碑坐下。
铁灰色的天光下,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地面又湿又冷,像冰一样。但她只是缩了缩,抱紧自己的小包袱,没有一点站起来的意思。
“妈妈,我要离开公爵府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又开口倾诉,“我知道您走前说过,公爵府外的世界对于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小姑娘非常危险,不论怎样,我都要赖在府里到我长大成人。但是……但是我……”
她那又轻又软的声音里带上了颤抖,就像有什么在阻止她把话说出来一样。
“……我杀了人。”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四个字。
女孩像是受了惊吓想要躲进母亲翅膀下的鸟儿一样,缩紧了身子,低垂着头,靠在墓碑上。一双深蓝色的眼眸里带着深深的不安和恐惧。
“一个刚进府不久的下人……我听张婆说那人和夫人身边的管事有点亲戚关系,也不是好人……张婆让我离他远着些……”
她絮絮地说着,声音又轻又快,还在发抖,生怕别人听清一样,“但他来找我……我洗完衣服送给张婆,张婆给了我一个铜魂币和一个窝头……我回到院子……他就站在院子里。”
“他笑得很怪……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然后他来抓我的手。”霍雨晴纤细的手指不安地瑟缩着,然后拽了拽袖子,掩住手腕上的乌青,“他揪我的头发,我挣不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很可怕。”
“我随身带着白虎匕……就是妈妈你就给我的那把,我……我把他切开了。”这会儿她的声音已然抖得的不像样子,她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仿佛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