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无暇犹豫地看了看明德帝:“父皇当真要听?”
“自然当真。”
跨进讲堂,找了位置坐下,皇帝微笑道:“朕很想看看朕最小的皇儿,到底有多少本事。”
“好。”穆无暇点头,转身便去敲了外头的钟,讲堂里瞬间挤满了人,但却十分安静,井然有序地坐着,认真地看着上头的人。
穆无暇一撩袍子就在蒲团上坐下,没有拿书,扫了下头一眼便道:“今日我们要讲的,是为君之道。”
皇帝身边的太监听得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这孩子有很多话想跟朕说。”明德帝笑道:“让他一次说个够吧。”
“……是。”
穆无暇没看自家父皇,端正地坐着,一脸严肃地道:“为君当以仁治天下,是为仁政。孟子主张‘民贵君轻’,意思是百姓为天,天子为子,在位之人当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才能长久统治。”
“这话的意思是百姓比皇帝还重要?”明德帝挑眉,忍不住插嘴道:“那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让百姓来当不就好了?”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他,目光里满是惊愕。皇帝吓了一跳,声音也小了些:“不能提问?”
“提问自然可以。”穆无暇笑了笑,恭敬地道:“‘民贵君轻’的意思并不是说单单某一个百姓比皇帝还重要,而是说天下百姓的利益,比皇帝个人的利益更加重要。当皇帝者要善待子民,才能得子民拥戴,皇位稳固。”
明德帝沉默,说是这么说,但哪一任的皇帝不自私?想的都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何继续把这皇帝当下去,可没人烦恼该怎么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儒家的主张,是‘重民而治’。”穆无暇继续道:“重民者,民贵君轻、君要察民间疾苦、重视教化、以礼治国。如此一来,百姓生活安乐,自然服从命令,更加利于君王的统治。”
好像……也有点道理啊?明德帝皱了皱眉,伸手拿了旁边一个人手里的《论语》过来,一边听一边翻。
这些话其实朝中大臣也给他说过很多次了,但流于表面,他向来是听不进去的。今日在这儿坐着,倒是突然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
穆无暇是黔夫子的入室弟子,学的都是儒家仁义孝悌之言,天赋极高,比常人更能理解,也会结合实例讲授给其他人,所以即便他年纪小,白胡子的老头儿也得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听他授课。
“在下拙见,以为君主坐拥天下,该求的应该是万民爱戴。想让万民爱戴,就得真正从根本上为百姓考虑,减赋税,少苛政,以民为本。”穆无暇抬头,满目诚恳地看着明德帝的方向:“也只有这样才能流芳百世。”
明德帝深深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安静地听他讲了半个时辰的课,手里的《论语》倒是**得有些卷边了。
穆无暇只有十六岁,在他跟前也不过两年的时间,他一直觉得无暇只是个倔强脾气古怪的孩子。今日听他这一堂课,虽然不是全部赞同,但他突然发现,自己这最小的儿子,倒是比其他几个皇子更有明君的资质。
如果…如果无垠不能成事,那让无暇当太子,似乎也很不错。
回宫的时候,皇帝赏了南王一堆东西,刚准备再和他说说话,却见太子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父皇!”满脸是泪,穆无垠跪下就道:“恒王弟出事了!”
“什么?!”皇帝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他不是在巡营吗?”
“是,儿臣刚刚收到消息,恒王弟在巡营的时候撞见了逃兵,带人前去追捕,不想却中了山上猎人的陷阱,腿被兽夹夹断了!”
眼前一黑,皇帝身子晃了晃,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一拍桌子怒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护卫呢?是哪个营的逃兵?又是哪座山的陷阱?统统给朕把人抓起来!”
“父皇息怒!”太子低头道:“儿臣已经派人去将恒王弟接回来了,只是他伤势严重,还在昏迷,高热也一直不退……”
“让宫里最好的御医准备着,他一回来就赶快医治!”皇帝急得直砸扶手。
可是,急得不行的时候,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抬头看了太子一眼。
最近太子和恒王争权之战他都看在眼里,结果恒王好端端的,竟然就出事了?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连着先前瑜王的事想一想,他突然觉得心底发凉。
“无垠。”帝王低声道:“恒王出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太子一愣,没想到皇帝会问到他头上来,拱手低头道:“儿臣一直在府里养伤,也是刚刚才听见的消息。”
“是吗?”起身走下来,皇帝站在他面前道:“手足相残的事,朕真的不希望再发生。朕就只有四个儿子,如今无垢没了,无痕又断了腿,你也伤了手……看起来最近真是多灾多难。”
穆无垠连忙道:“父皇放心,儿臣会照顾好皇弟们的,只是有些天灾,儿臣也实在无能为力。”
“是天灾还是人祸,朕也不傻。”皇帝垂眸看着他道:“朕重血缘,也希望朕的儿子们能相亲相爱。若真有人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兄弟都不放过,这样的人也不会登得上朕的位置,你明白吗?”
背后一寒,太子皱眉低头:“儿臣明白。”
这不都是他逼自己的吗?恒王那种废物,要低调就低调一辈子好了,偏生野心勃勃要篡他的位,又一副假正经的模样。偏生父皇还吃他那一套,觉得他能干。不断他一双腿,以后这东宫之位自己还能坐得稳吗?
虽然梦儿是劝过他不要迫害手足,但眼下这形势,他不害别人,别人就要抢他的东西。与其自己吃亏,还不如让别人不好过。
穆无垠觉得自己做的是没错的,沈丞相也没有拦他,这大概是通往皇位的必经之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