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金陵朝堂上庾氏之事,他本未多思,可经杨毓的点拨,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又似乎陷入更加浓厚的大雾中。
谢蕴素有才女之名,身份高贵,谢氏用这样优秀的女儿取信王氏,王氏也欣然接受了。他略微摇摇头,庾氏不也曾以贵女嫁与王氏门中?
月色正浓,桓七郎觉得头脑胀,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疑惑不解。脑海中虽还在盘算着,脚下已经转过月门,进了小院。
桓七郎推开王靖之的书房,只见王靖之正淡定的临窗而坐,他身前坐着樊公与徐公二人,突见杨毓与桓七郎来访,樊公眉毛略挑,眸光闪了闪,原本慎重的神情微微凝滞一瞬间,笑着道:“郎君先行与阿毓和桓氏郎君议事。”
桓七郎与杨毓对着那二位士人分别施礼,樊公与徐公却已经悠然起身,出门而去。
王靖之细细品了一口杯中的香茗,他抬眸看向门口的二人。
:“来了?”唇间溢出清淡的二字。
桓七郎未想到王靖之得到那样的消息,还能如此镇定,跨门而入。
:“你可知晓阿容今日遇到的事?”桓七郎面色有些迟疑,毫不客气的跪坐下来。
杨毓眸光看向樊公与徐公刚离去的门口,心中隐隐的生出一丝犹疑,那三人方才的神情凝重,是在商量些什么?
心中想着,身子也坐了下来。
王靖之连看也未看他一眼,转眸看向杨毓,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温柔抚上杨毓的脸,将未干的泪痕用那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轻擦干。
杨毓被这一触,方才回过神来,她转眸看向一身清远如玉山的王靖之,初次见面时,那种与他相隔千万里之遥的感觉,不知怎地,再一次涌上心头。
也只那么一瞬间,她眸光略闪,低低的道:“阿容才十三岁啊!待她醒来,该如何是好。”杨毓一腔的悔意,略微撕开一个小口,便纷纷涌了出来。
她的泪珠如珍珠一般晶莹剔透,自那双光彩夺目的双眸中悄然而落,断断续续的道:“葛仙公。”她顿了顿,擤擤鼻子,声音更显得软糯的道:“葛仙公也医不好她。”
:“她早已定下亲事的,如今妇容有失,那谢家是何等的高门大阀,就算碍于面子不去退婚,阿容的终身能和美?”她抽抽鼻子,接着道:“若是被夫主嫌弃,她该怎么办!她那般直率骄傲,如何受得了这些啊!”
王靖之不停的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眼泪,杨毓知道自己此刻模样定是难看极了,这般不淡定,绝不是她的个性的,可是,这股悔意糅合着桓秋容苍白的小脸,似一把利刀,狠狠的戳着她的心,她真是恨啊!
桓七郎此刻见杨毓的模样,也是慌了,他微微蹙眉的看着杨毓,轻声道:“是秋容缠着你,你才会带她出门的。是阿桐与她吵闹,她才会跑掉,才会遇上那事。你不顾自身,便只是猜测她落下山坡,便义无反顾的去寻她,你病还未痊愈,又添这新伤。”桓七郎一把扯住杨毓的手腕,看着她才上过药,被绢布缠着的手,神情更加懊恼,他轻轻的放下杨毓的手腕。
桓七郎双手抱着头,缓缓的道:“这一切皆是命,皆是那可恶之人的错,看你这般伤神,我更是自责了。我这做兄长的,你才被人害的几乎死去,才刚刚救回来,秋容又这般了,我才该去死的!”说着,桓七郎懊恼的用双拳捶打自己的头,晶莹的泪滴,自眸中夺眶而出,狠狠的砸在软榻上。
杨毓眸中朦胧着,她一把抓住桓七郎的手腕,道:“你大好男儿,哭个甚!”
桓七郎双目垂泪,语气带着些任性道:“你也哭了!怎就不许我哭!”
杨毓微微扬起头,任性的道:“我只是小姑!想哭就哭!”
桓七郎声音更高了几分道:“谁规定这世间男儿都不能流泪!”
杨毓一时气结,双目瞪着桓七郎,眸光闪了闪,苦笑一声,缓缓地道:“我俩这般似孩童一般争执,又有甚用。”
桓七郎目光不自觉的瞥向王靖之,眸中带着些少见的讨好。
王靖之看着那二人平日一个清傲果决的,一个不可一世的,此刻这般模样,他唇角竟微微上扬。沉吟了一刻,他缓缓的道:“既知晓人家的动作,只守株待兔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了。”
桓七郎有些不可置信道:“然后呢?”
王靖之挑挑眉道:“并州附近的不过是羌族小部。”他略停顿一瞬,接着道:“大不了一战。”
桓七郎眸中的担忧更深,喃喃地道:“裴良那莽夫不在,何人能领兵!”
王靖之直到这时,才将目光转到桓七郎身上,缓缓的道:“并州乃边陲之城,城中屯兵数万,兵自是不需担忧的,那羌人小部逐水草而生,能有多少兵?便是再强悍也难以以寡胜多。”
他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接着,那目光带着些狡黠道:“叔父乃是王氏族长,城中身份最高,主帅自然为他。你桓迨凡出身兵家,难道还不能领万把兵士?”
桓七郎有些吃惊,红着脸道:“我这游戏人间之人,哪里会带兵打仗。”
王靖之微微蹙眉,眸光一瞬不瞬的看向桓七郎,悠悠的道:“桓氏乃是军武之门,这大晋半数将领皆出身桓氏。桓氏嫡子皆是当做将才培养的,十二岁以前哪个不是在军营中历练?才离开几日,便连战场也不敢上了?”
桓七郎微微迟疑一瞬,面色少有的严正道:“虽不如裴良,乃敢一试。”
王靖之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杨毓恍惚间,自那笑容间看到一丝邪魅,待她再次细看,那笑意却变得清冷绝尘。她不由得有些恍然,这带着邪意的笑,她曾见过的。
这抹笑意绝不是幻觉,她能够确定的。
若是此刻葛仙公也在场,他会告诉杨毓,每当王靖之使计,皆是这般表情的。
杨毓微微转过眸,看向桓七郎,不点而朱的红唇抿成一条线。
长夜如水,一轮明月孤单的携着半卷残影,天空渐渐由完全一片黑幕微微白,月亮西沉,东方逐渐更加明亮,一轮浑圆的红日,自那一片微微泛白的方向崭露头角,一片红色朝霞侵染天空,刹那间,天地自昏暗转为白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