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看得出来,宜生很紧张。
院子里粗使的丫鬟婆子很有自觉地不靠近主屋,只有红绡绿袖在宜生跟前伺候,但是,她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无事可做。
简单跟两个丫头说了几句刘婆子的事儿后,宜生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卧室,不休息,不看书,只紧紧盯着七月,目光没有片刻转移。七月不好动,没人管她的话,她可以全程保持一个姿势,然后一动不动地玩上半天。绿袖曾经很好奇,觉得长久不变换姿势,身体肯定很累,但七月却好像完全没感觉,
就算盘腿坐上两个时辰,起来时也没一点腿酸腰麻的迹象。
要知道,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累了!
不过,现在绿袖知道七月为什么能坐得住了——显然是随了母亲。
七月姿势不动,宜生的目光身体就也不动,专注地、紧绷地,像拉满的弓弦。虽然少夫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绿袖却直觉地没有多说话以免打扰到少夫人。
因为,总感觉贸然打扰地话,少夫人就会像崩地过紧的弓弦一样断掉。
宜生以前就不是个多事的人,今天就更是省事儿地紧,红绡绿袖是不用干粗活的,只要伺候好宜生和七月就行,可今日,她俩却颇有些使不上劲儿的感觉。
一直到晚饭时分,少夫人依旧是那种紧绷的状态,晚饭只用了少少一些,红绡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有心劝她多用些,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或许是因为刘婆子闹的那一岀,少夫人才会格外紧张吧……两个丫头悄悄讨论,对少夫人今日的反常做出如此推测。
很快,夜幕降临,各院吹灯落锁,宜生的院子也不例外,红绡和绿袖伺候着宜生和七月梳洗过,就如往常一般去隔壁的耳房休息。有些富贵人家会让丫头睡在床下的小榻上,好方便伺候主人起夜,但宜生没这个习惯,因此红绡绿袖夜里是睡在隔壁的,除非大声呼喊,两人并不会知道夜间宜生房里发
生何事。
所以,她们也没看到,这一夜,少夫人房里的灯依旧一夜未熄。
但是,当翌日清晨,两人起来伺候宜生洗漱时,便是绿袖这样有些粗心的,都很快发现了不妥。
“少夫人,您……”绿袖的声音有点大,圆圆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宜生黑发披散,面孔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却更加严重,可这一次,两个丫头都知道,这绝不是少夫人用眉笔故意画了骗人的。比憔悴的面色更让人心惊的,是少夫人的
眼神。眼角有些无力地下垂,双眼却依旧勉力大张着,只是里面空洞洞的,看着人的时候,似乎落不到实处——虽然少夫人几乎没怎么看她们两人,而是依旧如昨日一般,目光
紧紧地黏在姑娘身上。
绿袖隐约想起,昨日清晨,她和红绡来伺候少夫人起早时,少夫人似乎就已经睁着眼睛在床上等她们了。今日,也是如此。
红绡更细心,她瞅了瞅床边的灯台。
灯台里的灯油,比往常少了很多。
“无事。”看出丫头们的狐疑和担忧,宜生开了口。
只是那声音,却带着明显至极的沙哑和疲惫。
好丫头不该过问主人的事,主子说什么,只要照做就是。这是红绡所受的教育。所以,她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将疑问咽下,并且拦住了又要说话的绿袖。
少夫人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洗漱后吃过早饭,宜生依旧安静地待在卧室,看着七月玩耍。
日头慢慢升上来,又一天开始,六月远去,七月到来,窗外还有蝉鸣,然经过一个夏天的疯狂喧嚣,鸣声变得有气无力,有一声没一声的,不像盛夏时那么热烈。
少夫人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吩咐,红绡绿袖做好日常的活计,甚至把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婆子们耳提面命训斥了一番,旋即却又没了事儿做。
绿袖小孩子心性,当即提议去粘知了。
“少夫人脸色不好,都不让咱们在跟前伺候,这知了叫地扰人清静,少夫人肯定不喜欢。红绡姐姐,咱们去寻根杆子粘了吧。”理由倒是说地光明磊落。
“粘了烤了吃!可惜都老了,刚从土里爬出来的知了猴才好吃。”不待红绡回答,绿袖就又说道,说着还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红绡嘴角抽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想吃就直说,说什么怕扰了夫人清净。”
旋即又忍不住有些好奇:“那知了……烤了会好吃?”绿袖先是被红绡说地脸一红,听到后一句,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重重地点头,“当然好吃!就是不好粘,手得快,还得稳,又要找蜘蛛丝,黏在杆子头上,桃胶也行,就是不太粘,得找软的,刚流出来的,不然知了容易飞掉。我哥最会粘知了了,有一次我想吃肉,家里没有,我哥就带我去粘知了,十几只呢,全烤了给我吃了。还有家雀
儿、泥鳅、蚂蚱,烤了也好吃的……”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绿袖一脸兴奋地说个不停,红绡也睁大眼睛听着。
绿袖不是家生子,而是出身普通农家,十二岁那年家乡糟灾,才卖身做了丫鬟,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对过往的记忆自然熟稔于心。
红绡却是家生子,虽做着伺候人的活儿,但也是长在宅院里,对那些个乡村野物自然不会熟悉,因此也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就跟着绿袖去寻起了杆子。
长杆很快寻到,不过蜘蛛丝却不好找,桃胶更是无处寻,两个小丫头便犯了难。院子里的下人刚被两人训斥过,都自觉地躲地远远的。只有管着小厨房的婆子,有心讨好两人,见两人一脸郁闷,问清缘由后,脸上笑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皱,随即便抓了
一把面粉给两人看。面粉能做面筋,面筋的粘性可比蜘蛛丝更好。
红绡醒悟地点点头,正要吩咐那婆子做面筋,绿袖却扯住了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