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于性者,天损不能入;贞于期者,时累不能淫。迅风陵雨,不谬晨禽之察;劲阴杀节,不凋寒木之心。”
王献之此贴,运笔如火箸画灰,字势连绵不断,于张扬之中又极备法度,七十字一气呵成,有如一字,此乃王献之自创之体,时人称为“一笔书”。
在唐代之前,六朝对王献之书法的推崇几乎还要压王羲之一头,南梁书评以张芝之字为“经奇”,钟繇之字为“特绝”,王羲之之字为“鼎能”,而称王献之之字“冠世”!这种评价便是将王献之作为古往今来书道的集大成者。
此时异界之中,火焰聚为红色洞穴,凤凰舞其上,云气化作碧色清泉,青龙跃其间——诸般神迹,都是金陵王气将王献之的书法意象在异度空间具现化,书之既成,凝而成碑,七界皆稳,光芒大振。帝皇层天顶,裂缝弥合,圣贤层之中,权座安稳。
秦征受其镇压,身心皆不能动弹,上二界之紫气皆被同化,社稷层中,千千万万由紫气虚拟的是非心,也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下根本元心,尚在作微弱的抵抗——但也因此而暴露了所在。
至此秦征外防尽撤,连大吕先生的遗声都用掉了,而且神源尽露,再无抵抗之余地。
御花园中,慧远忽道:“善哉!善哉!”因想到接下来必将发生之事,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对方神通既穷,防御尽撤,而神源又已暴露,东晋这边接下来必发杀神灭魂之招,届时对方魂魄俱灭,以佛家理念来说,这可是比堕入三恶道更加的万劫不复!
桓伊眼中也现黯然之色,说道:“此字极好,此文极好,然以至精至纯之书道,避实击虚,以势压人,所谓王顾左右而言他——此书污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小撮人,行为模式并不完全是趋利的,他们心中有自己所坚持的行事准则,尽管有所偏向,却还是拒绝以预设立场决定行为。正如桓伊忠于东晋王朝,生平行事的大方向,都是为大晋效忠,但朝廷的很多作为,其实他也看不过眼。
谢安为了家族兴衰与东晋之安危,王猛为了个人功业与苻秦之兴旺,有时候会把个人喜恶与立场放下,甚至昧着良心“以顾全大局”——这是成熟政治人物的做法。
而桓伊却不然,秦征的形貌被异化,言语被扰乱,但他对东晋王朝立国之基的质疑却还是表达了出来,对其理念,谢石只当是敌人之吠嗤之以鼻,桓伊却深入思之,甚至暗感认同——这就是艺术人物的性格了。
因此王献之未能直辩秦征之质问,而以陆机之雄文激发金陵王气,顾左右而言他地强行镇压,桓伊便感不满。
秦征之问,直指本心却失之鄙陋,王献之之碑,文蕴浑厚却是虚饰漂浮,前者之失,在于文化底蕴不足,所以王献之在这一点上攻击他,就像一个学术权威面对一个后生晚辈的质问却以势压人!秦征果然被压住了,但王献之此举却有避实击虚之嫌,因此哪怕他此次出手的初衷是为了国家,桓伊还是出言讥讽他不能直面秦征的质问。
王献之闻此言语,半晌不言,他的书法不会杀人,然而因他书法激发起来的王气将对方困顿至此,接下来谢石杀招一发,他虽不是亲手杀伯仁,伯仁也可说是因他而死。
想到此处,王献之心头一恶,忽而投笔,拂袖而出。
慧远一合十,随之而去,桓伊袖中出笛,作一曲,前半阙作别友人,后半阙祝福这次新婚,人却随王献之与慧远去了。
对于三大宗师的离去,陆宗念未出一语,谢石却冷冷道:“文人终究是文人!”
此战,东晋因为自身的痼疾,在秦征将问题挑明后,其上上人物终究还是分裂了。
异界之内,秦征虽被重新镇住,但事情尚未完全结束,三位大宗师选择就此离去——落在谢石眼中,便觉得这种行为不顾大局,乃是读书人的一种迂腐。
这种“迂腐”,不但桓伊身上有,王献之身上有,慧远身上有,就是陆宗念身上也有——因此对三人的离去,陆宗念不作一语,因为他能理解。
他们这般人物,立于人世间常常两头不讨好,数百年后苏轼对此有一自嘲,正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然而亦因这样一般人的存在,使历史不至于尽数为得势者所笼罩。
谢石又对御花园的六殿侍从说道:“此次来扰乱婚礼之人,鬼鬼祟祟,遮蔽自身,虽然来历尚不明晰,但事既已为,就做绝了他,此魔元力已尽,便趁此机会,把他了结了吧。”
说完,谢石望向了唐元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