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班,公司在前面的路口往左。”赵景胜说,“只有你们这家店开着,如果你们关了,真不知道去哪里吃了。”
因为这凌晨的关系,和筱白和赵景胜很快熟悉起来,至少她知道了这人叫赵景胜,是个软件工程师,听他说会编程写代码能做电脑上的东西,和筱白只在网吧接触过电脑,次数不多,觉得很洋气很高级,也觉得赵景胜很厉害。
赵景胜有没有女朋友,和筱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在附近租的房子,因为有次他抱怨说灯泡坏了催了几次,房东不肯休,和筱白送给他一个便携式的手电筒。
和筱白挺感谢赵景胜的,这是第一个肯和她说这么多话,不会觉得她无趣什么都不懂的人,有次赵景胜夸她,“你挺聪明的,如果一直上学肯定会很厉害。”和筱白就记住了他的称赞,从崇拜到好感,到隐隐的喜欢。
和筱白发现喜欢赵景胜是在一个晚上,还是凌晨两点到三点,赵景胜今天还没来,和筱白有点着急地等着。今天订货晚了,赵景胜常吃的泡面只剩下一桶了,还是和筱白藏起来后来又摆出来的。
三点半,赵景胜来了,陪着的是个女生,个头不高长得一般吧,那晚上赵景胜买了盒套套,之后的一个月他没有再出现过。和筱白失落过期盼过,不过很快忘记了这个人,十八岁的年龄,就算在意也不会记住太久,又过了两个月,赵景胜还是在凌晨之后出现,状态看着不太好,他自己说是分手了。
和筱白对他已经没有三个月前那么好奇和热心,人就是这样,会有一个好奇心或者是喜欢的十分旺盛的时间段,过了这个时间突然又没有那么喜欢了。那段时间,和爸身体很不好,送进了两次医院抢救,家里花的基本干净了,后半夜,和妈打电话给和筱白,说和爸可能不行了想见她最后一面。和筱白不管几点给店长打电话,被骂了一顿她执意要请假,店长说请假也得等明天上班了再请。
和筱白关了店门把钥匙送到店长家,顺便口头上辞了职,她坐夜班火车回家。和爸反反复复几次了,和筱白抽着时间就回来看他,就算和爸对这个家已经做不出来贡献,或者说他只是累赘了,和筱白他们几个还是一次次把和爸送去医院,这是他们的爸爸,不管这个人身体状况怎么样,有这个人在,这个家就算完整的。
和筱白是第二天下午到火车站的,又转城乡中巴车,到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老家院子里站着不少人,有几个面熟的亲戚站在门口唠嗑,好像是在说怎么办后事。别人见到她就说,“二儿回来了。”
和筱白走上台阶,站在门口,和妈看到她,过来拉她进去,“你爸走了,知道你在往回赶,没怪你。”
和筱白跪在地上,眼泪却怎么都流不出来,和爸在的时候,就算再穷,还是有个盼头的,盼着和爸能好起来,可和爸走了,这个家就跟塌了一半一样。大姐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晴晴和斌斌年龄小,听到别人哭跟着哭,尤其是晴晴哭得嗷嗷叫,她挣扎着小手抱住和筱白的脖颈,“姨姨,我害怕。”
我也害怕,和筱白在心里说。
和爸去世时候,刚禁止土葬,必须要火化后才能下葬,和筱白记得那个地方。简陋的两面半截墙,连个大门都没有,亲戚说“这地方谁会来偷根本没有防的必要”,往里面走,里面有几波人,都穿着白色的孝衣。和筱白他们站在这一块,和爸被推进去,他们在外面等着。
过了十分钟,有个人抱着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从大厅里出来,等在外面的其他人赶快看,看清楚是自家人后,嚎啕大哭哭得直不起腰。一大家族的叔叔告诉和筱白她们姐妹几个,“等会儿你们爸出来,你们要哭,大声哭,让他听听你们的声音再走。”
和筱白不知道这叔叔说的对不对,反正别人都是这样哭。和爸的骨灰还没送出来,和谷雨挨着和筱白坐,和筱白挨着大姐,看着不远处正迎接骨灰的人,傻了一样。
和爸的骨灰,是叔叔带着家俊进去接的,和筱白看到那个说是装着和爸骨灰的盒子,眼泪才掉下来。他们接着骨灰,先去火葬场里一块空地里,叔叔把和爸的骨灰拿过去放在一个地方,让和筱白他们几个跪下。后来又抱着骨灰回家,说是可以下葬了。
来回,是包的中巴车,和筱白看着家俊抱着的骨灰盒,她想,多奇怪啊,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就装进这个小盒子了呢,工作人员会不会弄错呢?他们哭,和爸真的能听到吗?
回到老家,有个婶婶告诉和筱白,“你有个朋友来了,你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谁啊?”和筱白问。
那天,她看到了赵景胜,赵景胜说,“我说过,你们店关门了,我就没地方吃饭了。”
和爸葬礼后大概半年,和筱白和赵景胜谈恋爱的。赵景胜是个生活很枯燥乏味的人,他每天就是抱着电脑没什么兴趣爱好,可和筱白就是喜欢他,喜欢他觉得这就是那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信他,像和谷雨相信孙金鑫一样,以为咬咬牙熬过去就是幸福的日子了。
和筱白心里的那片海,是她用眼泪集聚成的,那里面淹死的第一个人是赵景胜。和筱白一面想着他干脆淹死算了,有时候又担心他真的会淹死,时不时把他捞上来看看,如果没淹死,她会很生气再把他扔进那片眼泪海里。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留着那个电话号码,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还在期待电话会响吗,如果赵景胜真的回头来找她,她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和够够蠢死了,和筱白,你也笨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