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斯。
这是卡里尔第一次造访它。
就算将时间倒推回到一万年前,他也从未来过这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了解这里。那么,这个世界为何这么特殊呢?
说来讽刺,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里死了太多人,几乎算得上是死光了一整个世界。
就连通常情况下的混沌入侵都没有这么极端,哪怕是渴求颅骨与杀戮的恐虐魔军,都会留下一部分它们不屑杀的弱者充当奴隶,或其他东西。
而考斯不同,早在战争开始之初,这里就遭遇了轰炸,没完没了的轰炸。然后是定点爆破,邪教祭祀,恶魔入侵。忠诚者与背叛者在这片涂满了鲜血的土地上彼此厮杀,丝毫不顾其他代价。
悲哀之处在于,当忠诚者们短暂地取得胜利,回头凝望之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为之而战的事物早已消逝。
文明被毁灭,城市被从天而降的火雨洗礼成焦土,宣誓要保护的人民成为掩埋其下的骸骨。再也听不见孩子或大学内的朗读声,只有尸体,废墟,鲜血与手中残破的旗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
从那一刻开始,前往荒原的灵魂不再只拥有刻骨铭心的仇恨。除去仇恨以外,这些因考斯而死的人还拥有了另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念头,或者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睁着无神的眼睛,用空洞的声音在荒原上徘徊,对着血红的天空发问。
卡里尔很想给他们答案。
曾经,他还没脱困的时候,他会在黑暗中没完没了地思索这个问题,试图找出一个答案。
然而他终究不是什么哲学家或学者,究其一生,他最擅长的东西也不过只是杀戮。他没能拯救任何东西,就像这些人一样。
他们都是失败的复仇者,最后握在手中的仅有仇恨本身。
卡里尔没能得到答案,他给不了那些灵魂回答,他甚至连自己最珍视的事物都没办法拯救。
然后,他觉得,归根结底,这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的失败,而是一个种族在面对滔天恶意时所作出的绝望抗争。
他们抗争过,虽然免不了失败,却还是为后人种下了反抗的种子。
卡里尔半跪在地,用一只手捞起了粗糙的尘土,感受着它们的重量。
考斯的太阳毒辣地炙烤着他,却没能造成任何异常。好似所有一切可能危害到正常人的东西在他这里不过只是拂面清风,冬日暖阳。
他专注地观察着这些尘土,并很快就有了发现。半分钟后,一具畸形的骸骨被他从地面中拖出,只是相较于刚才,他所处的这块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坑。
虽然它本就称不上平整,但至少在卡里尔到来以前,它绝不至于遭受如此对待。
在坑中,卡里尔拂去了这具骸骨面上的灰尘,然后将它缓缓扶起。它身上的尘土从骨头的缝隙中缓缓滑落,带起一阵沙沙声。
土坑中没有任何虫类生物存在,它们是最懂得如何趋利避害的,早在卡里尔抵达这里的第一个瞬间,它们就已经离去。
现在,这里只有卡里尔·洛哈尔斯和这具尸体了。
他看着它,一动不动,漆黑的双眼内倒映出了这具骸骨如今的尊荣。它没有手脚,盆骨、脊椎骨与肋骨附近都留有某种相当严峻的伤势。就算过去了如此之久,那种痕迹也依然清晰可见。
这具尸体曾经名为赫洛克,来自考斯的努米纳斯第六十一连。
他是奥特拉玛辅助军的一员,也是一位军士。在考斯之战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正在汝德省帝国陆军集结处和征召来的士兵们打交道
然后他死了。
真是一个奇迹啊。卡里尔想。
一万年了,你的尸骨居然还能算得上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面前,赫洛克军士,这真是他们口中的神皇都不太可能施展的神迹。
我想,你死后,多半是因轰炸而翻起的泥土盖住了你的身体。你的同僚与你的长官在其上奔跑,他们的子弹和鲜血覆盖其下当然,还有叛徒的尸体,你一定曾经和它们作伴。
而如果你还有意识,你多半会想要杀了他们。或者说,再杀它们一次。
但伱是幸运的,多数和你一起战死的人都没能留下尸骨。从这一点来看,考斯对待你真是无比温柔。它用粗粝的风沙与癌变的土地遮住了你的骨头,为你遮风挡雨,扫除尘埃。
在这一万年里,无论地壳如何运动,叛徒们如何挖掘地面,你都始终没被发现。就连你的后辈们都没能发现你,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就躺在他们头顶两千三百三十一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