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本该身处网道的,但他现在不在那里。他现在身处一片记忆之中,天空阴沉、漆黑。酸臭的雨水从天而降,砸落地面。
石头建筑为此嘶嘶作响,齐声歌唱。石像鬼蹲踞在大楼顶部凝视远方,对脚下的残酷视而不见,湿冷的风吹拂而过,大街上的人如行尸走肉般行走于污浊之中,奔赴他们既定的死亡。
人类之主举目四望,所看见的尽是一些悲惨的景象。
帮派在街角训练他们的幼兵,药物被依次分发,孩子们在寒风中却并不感到寒冷,甚至面色红润。他们衣不蔽体,手里却拿着武器。
再过十几分钟,他们就将冲进一些人的家里,或者某处贫民窟,将那里的人残忍的谋杀——整个过程将很漫长、非常漫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进入帮派。
他们以为这是走上美好生活的第一步,是一种试炼,但作为人的资格已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有个鬼魂会在某日找到他们,又或者,是药物。
药物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彻底摧毁他们本就不健康身体,当然,也可能会在火并中死去,又或者是被帮派内的其他人谋杀
就算能侥幸活上一段时间,也会在未来的某日因身体器官的衰竭而死去。
患有肺病的工人在贫民窟内低声咳嗽,酸雨砸落,让街边尸体的脸变得湿润。他们的眼睛已经无法再流泪,这或许就是最后的泪水,这或许就是这个残酷世界最后的怜悯。
人类之主转过头,或许是不忍再看,又或许是因为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他看见一个被雨淋湿的男人,正提着刀慢慢地走在黑暗的巷子里。沿途经过几具尸体,老鼠贪婪地啃食着他们,从手指吃起,然后是脸颊软肉。
男人试着驱赶它们,而这些畜生根本不怕。它们数量极多,其中一些直起身体,鼻子抽动,在雨点中凝视着那个面色惨白如鬼魂的男人,想知道他会做什么。
而那人也与他们对视,数秒后,他那一片漆黑的眼睛里忽地亮起了两抹蓝光。
灵能之火一闪即逝,它们在瞬间化作灰烬,铺满一地,被雨水打湿。残躯的尸体躺在地面,眼球已经消失,它们一片狼藉。
男人盯着尸体,沉默不语。数秒后,他弯下腰,将他们一个个地抱离了这里。他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路灯下方。
那破烂的靴子被血液浸湿,酸雨和鲜血混在一起,反射着路灯微弱的光线,呈现出了一片迷人的绚烂景象。男人将这几具尸体堆在路灯下方,方才转身离去。
步伐仍然显得缓慢,这或许要归结于那些血迹的主人,他们正安稳地躺在路边,被切开了喉咙。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一群耀武扬威的暴徒,炫耀着自己今夜杀了多少人。
那男人杀了他们,他结束了今夜的狩猎,他要归巢了,如同一头完成狩猎的野兽。
人类之主迈步跟上。轻声开口,在他身后呼唤,道出了一个名字。
“卡里尔。”
男人止住脚步,转过头来。
在开始的那么几秒,他显得很困惑,也很警惕。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于是帝皇所熟悉的那种平静表情又回来了,出现在了这个面色惨白的鬼魂身上。
卡里尔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尝试着握了握手中利刃,一抹微笑在他脸上诞生,那是一种掺杂了怀念与宣泄暴力欲望的可怕笑容。
“诺斯特拉莫。”
他说,声音在雨幕中撞得嘶嘶作响,雨点为他的声音而停止——一如这个世界,它在瞬间止息。
暴雨在他们头顶静止不动,那些怪异的啸叫和夜幕下的各种杀戮也停止了。
“还是回到了这里?”卡里尔探询地问。
“你的人性锚点就在这里。”帝皇说。“这段对话已经重复了上千万次了,卡里尔。你记忆消散的速度正在越来越快,我可以重塑它们,但我仍然需要时间。”
“啊。”卡里尔遗憾地叹息。
“如果你抵达某个节点,又或者,它消散的速度超越了我重塑的速度——”
“——我就会消失。”卡里尔轻声说道。他仍然在笑,仿佛不理解他们到底在谈论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的声音也依旧是那种极其特别的柔声细语,如夜幕下死者的呼吸。
帝皇无言地看着他,卡里尔抖动手腕,刀刃如魔法般瞬间消失不见。笑容再次绽放,这次却显得平和许多。
“既然这段对话注定重复,那伱又何必将此事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