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影响僧侣的讲解效果,就没什么规矩了。
场面可真是太令人大开眼界了。
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流云对佛教法会的印象,也仍然是信徒们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和尚高高在上宝相庄严,口中说着虚无漂亮云山雾罩的话语。
更别说十六世纪了!
这年代很多高僧大德其实就是宗教领主,有执法权的那种,随时能把态度不够恭敬的百姓拉出去打板子的。气氛只会更紧张严肃许多了。
唯有这一向宗的法会,是信徒们悠闲自在无拘无束,和尚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说的全是文盲也能听懂的大白话。
也难怪人家可以深得人心了。
……
这是长岛郊区的一间简陋茅草房子。
外面不远处就是田地、果树林与河滩、道路。许多农民刚刚结束了劳作,扛着锄头背着渔网提着竹筐,一身泥沙尚未擦净就来听课。不过也有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服装并不华贵但干净整洁的体面人。
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一视同仁,毫无区别地围坐着。
颇有一种原始的人人平等错觉。
流云接受了那个清盛和尚的提议,带上了“家人”前往参与一向宗的法会。
然后就到了这。
听了僧侣的讲解,流云顿时恍然,明白了一向宗能如此流行的道理所在。
一言以蔽之,就是“我们不用很麻烦很累就可以成佛”,这种理念对于收入有限又没怎么受过教育的底层人民来说就是大杀器,也能吸引物质富裕但精神贫乏的中产甚至富人。
但是仅仅靠理念,恐怕还不足以形成稳定的组织结构。
更不足以让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笃信,并且服从僧侣的管理。
一定还有些别的因素。
流云这么想着。
接着就看到,那主持法会的僧侣,只花一二十分钟就结束了讲解,宣布进入下一个议程。
“我们一向宗的佛法就是如此简明扼要了,其他宗派故弄玄虚的玩意儿一概不取。各位有的以前听过,有的是第一次听,无论如何都可以回去好好想想……然后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请随意提问。”
听了僧侣这话,流云以为接下来是关于教义的答疑环节。
然而——
此时站起来的是骨瘦如柴腰背佝偻的老农妇,胆战心惊而又迫不及待地开口:“师父!俺原来是奈良的人,听说这边日子好过才来,路上儿子生了病,却没钱请大夫,有人告诉俺……告诉俺信了一向宗之后,可以找师父们帮忙……”
和尚听了这话,煞有介事点头:“天下信徒,皆是一家。此事贫僧记下了,待会儿便派医师过去。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不方便,也尽管开口便是。”
农妇千恩万谢地跪倒在地。
接着一个身材短小须发皆白,衣饰还算体面的老翁忧心忡忡地说:“师父啊,舍弟最近忽然迷上了赌博,每天无心做事,生意都荒废了,人也越来越糊涂,该怎么办呢?”
和尚闻言思索片刻,缓缓道:“贫僧会跟长岛所有的赌场交涉,责令他们约束过于沉溺的顾客。但是归根到底,一般人应该是有什么难以告人心事才会忽然如此放纵的,要好好考虑原因啊!如果有必要,事后再来找贫僧。”
老翁若有所思地坐下去。
然后是个衣衫褴褛却挺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哀声道:“师父,我跟隔壁家的小叶子从小就相互喜欢,但她父亲不同意,说我太穷了会让女人受苦,打算把小叶子嫁给桔梗店的老板做继室……他说得对吗?我该怎么办?”1
和尚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看你模样,的确是身无分文。但毕竟年纪轻轻,还有前途。这样吧,贫僧出面,劝你心上人的父亲姑且再给一年功夫,这一年把你安排进往岐阜送货的队伍,若能抓住机会出人头地,外人的看法一定会改变。”
一个接一个,都是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没有一个是问佛法的。1
和尚却也都承诺帮忙解决了。即便解决不了,至少态度是很友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