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专卖权,彻底推行自由贸易,这种事情虽然罕见,却也不是绝无仅有。至少在织田家内部搞过几例试点,比如羽柴秀吉在横山城就是——那时他还叫做木下藤吉郎。
但是连税都不收?
也太匪夷所思了。
统治阶级不管采取怎么样的商业手段,最终目的总是提高收入的。
传统的守护大名由于缺乏行政力量,一般不喜欢收税,而是直接授予专卖权,收取高额的礼金。少部分眼光更长远的新兴势力,会打击专买专卖的垄断行为,促进贸易发展,然后靠细水长流的税款获利。
现在长岛愿证寺既不搞垄断经营,也不收取“公役钱”,那和尚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难道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成?
流云忍不住望向渔村正中间,黄泥土墙与茅草屋顶建成的佛寺,若有所思点头道:“难怪,村子里渔产丰富,寺庙却这么简朴,原来是这个原因。”
清盛和尚听了这话,显得十分喜悦且兴奋,昂首道:“我们一向宗的僧人,并非只知道枯坐念诵佛经,而是想要令百姓安居乐业。至于敛财的想法,更是完全没有过。”
说这话的时候,清盛和尚虽然赤脚踩在泥地,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沾满尘土,却笑得十分坦荡,当真像是得道高人了。
至少,比京都那些锦衣玉食,深居浅出的“高僧大德”们像得多了。
流云做出钦佩的表情,肃然颔首致意。随即又皱眉疑惑道:“不过,再怎么节省,僧侣总是要吃饭的,佛祖也需香油供奉,还有寺院的修缮……这些费用从哪来来呢?”
“僧侣可以养活自己。”清盛和尚伸出自己的双手,自豪地说:“您也看到了,我们一向宗的和尚都会跟百姓一起劳作,自然也有收成。然后,百姓们当然也会布施啦!不过各凭自愿,绝不勉强。为防止有人强行摊派,长岛愿证寺的大师们还特意说明白了,附近门徒无论身居何业,财目多寡,每年最多捐出十分之一的银钱,就极为虔诚了。超过这个数字,我们是会退回的。”
“原来如此!当真令人佩服。”流云作恍然大悟状,总结到:“所以说,我如果在这个村子里面采买海货的话,只需要按刚才说的价钱付账,就可以直接运走了,不需要做任何的多余手续……是这样没错吧?”
“对!”清盛和尚坚定地点头:“就是这样子!在一向宗的地盘上做生意,绝对让您放心!”
“好的好的……”流云沉默片刻,又道:“容我回去想想,若是有意,就带上车马,备足银钱,直接过来运货。”
“那就静候佳音了。”清盛和尚友好地一笑,又贴心地说:“小次郎先生是和女眷一起,住在愿证寺旁边的町屋吗?徒步可有接近一个时辰的路程啊,您来的时候应该已经体会过了……待会村民要送一批货,不如乘我们的便车一起?”
“不必不必……”流云客气拒绝:“正好当作是踏青了嘛,海边的风景可是不错的。”
“了解。”清盛和尚躬身做出送客的手势:“那您慢慢享受。”
接着他又转身回去,继续带着村民们热火朝天地劳作。
就在清盛和尚与流云聊天这段时间,几艘停靠在岸边的渔船似乎卸完了货。
村里的老弱妇孺们仍然在哼着欢快的民歌,勤劳地清洗、分拣、整理。
而青壮年也没有歇着,只坐在沙滩上喘了几口气,就彼此拉扯着站了起来,围成一圈把手掌叠在起来吼叫了三声,便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地背着网,登上船,拿起桨,唱起高昂的调子再次出海了。
那法号清盛的中年和尚昂首站立在船头,一边淡定指挥,一边兼顾操帆。
除了光头与僧袍之外,他看起来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渔民们全无半点区别。
但是很显然,这个清盛和尚是全村的核心所在。
可想而知,所有的男女老少,一定是由于他的存在,才会展现出与这个时代迥异的精神面貌。
……
流云转身离开了小渔村,回到铺了碎石的道路上。
他一边慢悠悠地踱步,一边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色,脸上稍有思索之意。
身后两位女性紧紧跟着。
秋山凛子这个姑娘仍然是谨小慎微低眉顺目,不时抬起头悄悄往前,朝着流云看一眼,然后又立即惶恐不安地低下头,看上去是完全不知身外之物了。
井河阿莎姬身为对魔忍的队长,总算是有点头脑的。一路上她盯着流云的背影反复考虑,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以不太自信的语气问到:“佐佐木大人!刚才看到的那个渔村,简直是扶桑各地从未见过的平安乐土。但是真实的情况,恐怕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对吧?”
流云听闻此言,稍觉诧异,停住脚步,回头笑道:“你居然也看出来了?不错不错,看来是跟我跟得久了,颇有精进。”